话音刚落，静慧便见对面的楼绒绒倏而笑了，笑容里并没有一丝她想象中的慌乱，反而捉摸不透的嘲讽。没等她想清楚楼绒绒为何嘲讽，便觉脚下的土地突然震动起来，听得不远处马蹄声震响，紧接着两队身着黑甲的骑兵手握长枪，齐刷刷地向着楼绒绒疾奔而来。分明无人出声号令，却整齐一致地在楼绒绒身后半马的位置勒马停缰，立于楼绒绒身后，肃杀之气顿时扑面而来。这些老尼姑虽对被迫来此的女子们凶神恶煞，却也抵不住这战场厮杀出来的血气，胆子略小些的，已经两股战战，下意识含胸缩肩，向后退去了。一身梅红色猎装楼绒绒慢条斯理地在马上俯下身来，靠近为首面色难看的静慧，一字一句地询问道：“主持，你是要如何对我不客气呢？”

没等静慧回应，楼绒绒便直起身来，面色转瞬肃冷，微微侧头命令道：“进去给我搜，一处都不许落下，我倒要看看，这小小的尼姑庵，内里究竟藏了多少龌龊。”

楼绒绒身后的将士抱拳行礼领命，当即便翻身下马，领着诸多将士就要进去搜查。静慧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遭遇了什么样的硬骨头，当即也顾不上假做佛法高深了，只急道：“我劝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贫尼这尼姑庵能兴办数十年未曾倾颓，靠的可不止是庵中几座小佛！”

不是靠庵中小佛，靠的自然便是京中的诸位大佛了。闻言，楼绒绒不惧反笑，看向静慧道：“如此，那我便更好奇了，究竟是哪几尊大佛，供着你这亵渎佛法的假尼姑妄为至今，来人，将这老尼，连同庵中助纣为孽之人都擒来，待得回京后交予顺天府，让顺天府尹好好查个清楚。”

另一将士领命，当即便将静慧一众人都抓了起来，有欲要逃跑的也都被抓了回来。他们在尼姑庵中搜出了大笔，静慧受贿自京城大家之中的金银，还有许多专门针对被送来女子的刑具，据不少有幸还活着的女子所言，来这里的女子大多活不过三个月，就会被寻了理由说犯了什么大戒，被折磨致死。那些女子的尸骨，就被丢在后山山坳之中，数量之多，令后山林木深盛更甚别处，甚至山坳都快要被填平了。这些女子也多是出身京城官宦世家，来此的缘由各异，但至少面上几乎都统一说是受人冤枉，被污清白之属。楼绒绒没有全信，也没有不信，命人将人也都带回去，查清楚了，再决定她们的去留。柳筱清三人则是被楼绒绒带回了摄政王府，待得她们几人同蓝语琴她们会合以后，众人执手凝噎，皆是感慨万千。等蓝语琴告知她们楼绒绒创立书馆，以及要让她们来担任书馆先生之事之后，几人却又有几分忐忑，颇为不自信道：“做先生？我们能当好吗？女子做先生，从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若是……若是我们教的不好，未能服众……”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此刻站出来反驳的，竟是一向胆小怯懦，说话都软绵的宋思柔：“从前没有过，未必现在就不能有，天下诸事，哪一项不是先有人开了头，往后才有人做的？再说了，我们虽未得那些名儒学士才高八斗，但也是自小习文识字，通读了诗书的，难道连大字不识的妇人和孩童都教不得？”

蓝语琴将此事转告于楼绒绒时，楼绒绒正伏案写着什么，听闻众人的言论，当即笑道：“有这般心气便好，思柔说得对，从前没人做的，未必现在我们便做不得，从来都惯是那般的，却也未必是对的，若要为人所不及之事，就要做好这样的觉悟。”

得了楼绒绒的肯定，蓝语琴也颇为欣然，又见楼绒绒匆忙，忍不住询问道：“公主，您这是忙什么呢？”

楼绒绒手下笔迹不停，随口回道：“无事，不过是这两日又是上门‘请’人，又是端了整个尼姑庵的，京中朝臣们都坐不住了，纷纷上奏说我枉顾王法，肆意妄为，要陛下下令责罚我。”

蓝语琴一惊：“那可如何是好？”

楼绒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无碍，我这不是正写折子回怼那些糟老头子呢嘛，当时应允大庆朝上下，人才任我挑选的可是他们，现在说这些人才里，不包括他们饱读诗书的女儿们的，亦是他们。陛下又不傻，怎么会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楚？”

蓝语琴这才微微放心，便听楼绒绒一边写着折子，一边道：“现在的书馆只有一个空架子，我的人已经在京中买好了一片宅邸，待得修缮完好，你们当先生的，便可住过去。书馆的学堂亦已修缮得差不多了，差不多大雪时节，书馆便能开堂了。你们这几日若是心中不定，亦可多去书馆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或许能安稳一二。”

蓝语琴没想到楼绒绒竟悄无声息地将这些事都安置好了，讶然回道：“是，我回去就同姐妹们好好说说。”

正当此时，春寒忽然笑着进来通报说：“小姐，扬州老家那边来人了。”

楼绒绒眸光一亮，将笔放下，杜鹃很是顺畅地端来装有清水的铜盆，楼绒绒清洗过双手，便用绢布拭手，便开口道：“我原想着水路弯折，还要两日才能到，没料想今日竟就到了，走，咱们瞧瞧去。”

当即便向着前堂而去。此刻的前堂中，一个身形高大，腰身精瘦的青年，并一个气质婉约，簪着绢花的清冷美人，还有一个身着长衫、有些婴儿肥的小少年正等候着主家的到来。那婴儿肥的小少年大约是年纪最小，最先等待不住，在堂前来来回回地走动，紧张地询问道：“竹卫哥，你说这么久不见，绒绒她会不会，不认我们了呀？”

簪花的美人坐在椅上，姿态优美端庄，看着颇为从容，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可一点也不从容，甚至她攥紧的帕子证明了她可能要比楼竹炜还要紧张：“应……应当不会吧？绒绒那样好的人，又那么聪明，不会不记得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