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辽东，恰逢辽东最舒服的季节。　　7月的C市酷暑难耐，而辽东市则是避暑胜地，这时候回来，陆令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大比武已经接近尾声，辽省队伍成绩不错，稳住了第三名。作为一个晚到了三天、又分到了L县的队伍，这样的成绩其实是值得骄傲的。　　现阶段，不在意分数，想办什么案子，就办什么案子，这是陆令想要的生活。　　“刘强？怎么是你？”

陆令下了高铁，看到了来接他的人。　　按理说，陆令远远没有达到去哪办案都有人接的级别，但他在辽东确实有一点影响力，这边负责对接的领导，还是派了人来接陆令。但考虑到陆令确实年轻、没有官职，就只派了一个人。　　刘强，是当初陆令在辽东市区派出所参加第二轮考核的队友，后来因为考核分数不够，没有进入第三轮。当时，陆令、青山、刘强在同一个派出所里，办案的资源是完全一样的，刘强就眼睁睁看着陆令的分数越来越高却追不上。　　“领导安排。”

刘强摊了摊手，显然并不是主动请缨的。　　“哦哦哦，估计是看咱俩关系好。”

陆令微微一笑，“麻烦你了。”

“不麻烦，领导安排。”

刘强摇了摇头，“上车吧，你是直接去监狱吗？”

“嗯，也没啥别的事，直接去监狱吧。就算是要见什么人，也等忙完了再说。”

“行，走吧。”

刘强上车，启动车子就直接出发了。　　车开了大概两分钟，二人一句话没说，陆令从侧面看了看刘强，发现刘强还是有些冷漠的样子。　　“好久不见，怎么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陆令主动问道。　　“没有，就是...”刘强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他似乎不愿意和陆令撒谎。　　陆令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把脸偏向了右侧窗户，一直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　　过了几分钟，刘强终于说话了：“你们在那边，是不是过得很不错？”

“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法回家，但总的来说，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陆令道。　　“听说，你们参加全国红蓝对抗大比武了，那，你们一定是第一。”

刘强说这句话没有嘲讽的意思，反倒是有些叹息。　　“没有，我们很努力了，而且还是运气好，跟别人搞了一个大案子，才刚刚第三，人外有人。”

陆令转过头看向刘强，“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那样。”

刘强听到陆令等人没有拿第一，心情反倒是好受了一点。　　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会经历三个阶段，接受父母、自己、子女的平庸。　　刘强现在到了第二个阶段，难免有些失意，但现在听说，陆令等人都拿不到第一，反倒是释然了。这世界就是强者的世界，强如陆令、燕雨都无法拿到第一，他又有什么可以纠结的呢？　　“你还真要强，”陆令笑道，“人啊，别活在比较里。任何人，一辈子能弄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就够了。”

“这很难吗？”

刘强下意识地问道。　　“很难。”

陆令点了点头，“四十岁、五十岁，甚至临终前的老人，都有一大半，并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什么。”

“嗯...”刘强若有所思。　　监狱距离火车站也不是很远，这会儿就已经到了。临下车前，陆令道：“很感谢你过来接我，你别等我了，你在市局，很多事也很重要。我在这不知道要待多久，也许二十分钟，也许半天。我回头自己离开就行。”

“好。”

刘强点了点头，“这个给你，文书。”

“谢谢。”

陆令接过了文书。　　没有这个，仅凭他的警官证，是不能进入监狱的。　　进了监狱的大门，陆令把手机等设备上交，递交了材料，顺利地进入了监狱内部。　　监狱这种地方，整洁、空旷，陆令进到这个地方，已经过了六道门，除了最外面的两道门只需要检查警官证，其他的都检查得非常仔细。　　这里的所有门，都是偶数道，去任何一个区域，都要过两道门。而且，两道门在电路逻辑上，无法同时开启。必须进入后，关闭后面的门，才能打开前面的门。　　这种设计，可以保证不会存在偷偷溜门而出的事件。　　“你在这等一会，现在监狱一般都不让会见，你在这个屋里坐十几分钟，然后会有人带你去会见室。”

“好。”

陆令点了点头。　　现在，因为防控需要，监狱绝大部分会见都是视频会见，陆令能进来还是挺不容易的。当然，即便如此，也不能有人和陆令近距离接触，一会儿会见，也是隔着玻璃。　　很快地，陆令就进入了会见室，然后就见到对面的门打开，一下子进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向晓涵、李静静。　　李静静？她怎么到了这里？　　李静静看到陆令，也是非常惊讶，但因为向晓涵在一旁，她只是和陆令打了个招呼，就没有说什么。　　陆令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了李静静。　　陆令确实为李静静感到开心。　　以前在苏营镇派出所的时候，李静静最大的梦想，就是调回辽东市区，但这件事非常非常困难。后来，因为陆令的存在，改变了李静静的做事风格，被王兴江看上，带到了县局。　　现如今，看样子是监狱这边遴选女狱警，李静静搭上了这波便车，回到了辽东市。如果陆令没猜错的话，这件事里，王兴江也是帮了忙的。　　对于王兴江来说，李静静这样做事仔细的手下走了，必然是一种损失。但王兴江很清楚李静静想要什么，这种事只会成人之美。　　闲聊的事一会儿再说，陆令看着向晓涵，问道：“你找我来，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想咬你！”

向晓涵盯着陆令，眼神里有一丝癫狂。虽然仅有一丝，但是心理素质差的，看一眼也会很不舒服。　　“如果现在允许把玻璃撤了，我不介意被你咬一口，如果对你有帮助的话。”

陆令摇了摇头。　　当你面对一个即将死亡的健康人时，心情是复杂的。这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也是一个犯下大罪孽的刽子手。　　“这段时间，我越来越开心了，你知道吗？陆令？”

向晓涵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这都是拜你所赐。”

“这种死亡倒计时的感觉，让你着迷是吗？”

陆令看出了向晓涵的具体状态。　　她本就满足阈值太高，过分地追求刺激。一些人追求刺激会选择蹦极、跳伞，享受失控、失重带来的激素飙升。这种肾上腺素飙升，本质上来源于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有一天，你完全不怕死了，那蹦极对你来说就会很枯燥。　　现如今，向晓涵是真的进入生命倒计时，而且无法挽回、无法停止，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刺激。　　“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感受！”

向晓涵不屑一顾地说道。　　“所以你想见我，是想告诉我什么？”

陆令摆脱了向晓涵的聊天频率。　　“我是想问问你，你想不想尝尝，死亡的味道？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尝尝。”

向晓涵猛地一转头，看向了李静静。　　李静静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居然后撤了一步。　　向晓涵很满意，接着又把头转过来，看向陆令，却是看到陆令那古井无波的脸。这张脸，似乎真的能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　　“可以，那你打算如何做到呢？总不可能是劝我自杀吧？”

陆令问道。　　“不，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向晓涵道，“你回去之后，看一部电影，这部电影的名字，叫《浪潮》。”

“看完这部电影，就会一点点地把我引入深渊吗？”

陆令还是面无表情，看着向晓涵。　　“哈，哈，”向晓涵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有人能够真正意思地控制我，没有人。”

“有人控制你？方便说一下情况吗？”

陆令敏锐地发现了向晓涵话里的关键。　　向晓涵轻蔑地看了陆令一眼，这就要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一直到向晓涵离开，她也没有再和陆令说任何一句话。　　向晓涵走了，陆令的眉头有些微皱。　　他明白，向晓涵虽然现在没死，但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精神已经开始失常。向晓涵绝对是不会告诉陆令任何其他关键证据的，既然如此，问题应该就在这部电影里。　　从这里离开，陆令没有急着去任何地方，到了入口那里，拿到了自己的手机，陆令就直接在外面的大厅里拿手机看起了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是改编于一部小说，而小说是改编于一起真实事件。　　1967年，加州的一所高中，一名教师为了让学生们理解法XS主义，搞了一次实验，用五天的时间，向学生们灌输苛刻的集体精神主义，要求学生有极高的纪律性。很多学生在这种集体主义中获得了存在感和安全感，进而开始崇尚。短短的五天实验，就引发了严重的混乱。　　电影内容和这个差不多，但剧情张力很足，结局也不一样，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看。　　看完电影，陆令摘下了自己的耳机，坐在大厅的长椅上静静地思索。　　正如陆令刚刚和刘强说的，大部分人，穷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一旦有人站出来，跟你说，他可以告诉你你想要什么、他可以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只要前期工作做得好，这种话，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　　也许大部分人嗤之以鼻，觉得这不可能，但实际上，当你情绪低迷的时候，甚至当你觉得活着好累好没意思的时候，遇到这种人，你很容易丧失自己的心。　　这种人，破坏力极强，影响力极大。甚至，会被某些人，称呼为上帝。　　心中有了无数的想法，陆令还是打算先离开，于是他离开了监狱。　　只是，陆令没想到，他都看完一部电影了，刘强居然还在。　　“你没走？”

陆令有些吃惊。　　“你在这打车不方便，我正好也没事。”

刘强道，“上车吧，去哪？”

“去车站吧，我要回C市，这边谁也不见了。”

陆令道。　　“看样子，这是有收获了？”

“正是因为没有收获，才需要回去和大家当面讨论。”

“哦哦哦，那行，走，出发。你先手机上买一下去沈州的车票。”

“好。”

说着，陆令拿出手机，开始买回去的票。这要从沈州换乘。　　陆令正摆弄着手机，刘强说话了：“我等你，其实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

陆令没有抬头，接着买票。　　“努力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刘强问道。　　“这么直指本质的问题，没有准确答案，”陆令摇了摇头，“我只能说，努力也好、吃苦也罢，是为了一个目标去奋斗。你要有明确的、有计划的、可实现的目标，努力才有意义。努力，并不是锻炼你吃苦的能力，很多资本家喊着让大家努力，其实只是让人重复式地吃苦。”

“你说得对，没有准确答案。但是你这句话，也够了。”

刘强点了点头，“谢了，希望下次看到你，我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会的。”

到车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陆令坐上了去沈州的火车，今晚十点之前，他就能回到C市。不得不说，今天的行程还是很顺利的。　　一路上，陆令都在思考着这部电影。　　很多古话，很有道理，但是从不同方面理解，思考问题的方向就完全不同。　　“士为知己者死”、“朝闻道，夕可死矣”，这都代表着古人对精神境界的至高追求。　　刘慈欣的小说《朝闻道》里，无数学者、哲学家、艺术家等，为了看到科学、哲学、艺术的终极，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是美妙的、灿烂的。　　可是，如果“知己者”、“道”是虚伪的，是他人营造的美好骗局，是裹挟你思维的虚假产物，那这次“死”，是否值得呢？这是值得商榷的。　　思考着这一切，也到了下班的时间，陆令看着窗外，手机突然来了一条微信。　　陆令打开一看，是李静静。　　“只愿无事常相见。”

（注，杜甫《病后遇王倚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