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的谨慎,不仅拖慢了他麾下人马撤军的进程,而且也害得杨振再一次疑神疑鬼起来。 杨振领着参与伏击的各个火器哨,隐蔽在浮渡河南岸的观马山一带,忍受着初春的夜晚接近零下的寒冷,在极其简陋的壕沟和散兵坑里过了一夜。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云开雾散,太阳出来,却又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第二波鞑子撤军人马的到来。 原地潜伏期间,不能大声说话,不能生火取暖,不能随便移动,甚至连睡觉打呼噜都要谨防大声。 一众人餐风饮露,没有热食,虽然只是待着不动,好似啥也没干,可是却熬得人人疲惫不堪,耐心耗尽。 好在这些人跟着杨振,以往没少遭受这样的折磨和考验,只是这一次的时间格外漫长了一些。 从凌晨等到日出,又从日出等到日斜,正当杨振自己都等到心浮气躁,就要沉不住气的时候,一直被杨振派在观马山山顶的李守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了下来。 “都督,都督——” 李守忠从一片稀疏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从一道壕沟的边缘漏出头,小声呼喊着杨振。 杨振转身看见是他,立时大喜,问道:“怎么,满鞑子大队来了?”
没料到,李守忠却回复他道:“没有,不是——” “不是?!不是你他么瞎跑个什么!不知道许官桥那里有人守着呢吗?!要是暴露了老子设的埋伏,小心你的狗头!”
杨振他们之所以这样小心,之所以潜伏得这么难受,实在是因为满鞑子英亲王阿济格撤过了浮渡河以后不久,竟然有派了一小队人马,守在了浮渡河北岸的许官桥桥头。 那小队镶白旗的人马,虽然也不甚尽力,根本没到浮渡河南岸几里外的观马山以及观马山对面不远的庙岭山打探,但他们就守在桥头不走,也让杨振他们感到如芒在背,很不舒服。 连带着想干点什么事,比如调整一下部署,比如再多准备一些工事什么的,都无法进行了。 因为稍稍有点大的行动,就有可能引起那些守桥的满鞑子的注意。 一旦引起了注意,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是满鞑子来了,而是袁进袁总兵他们来了,李禄李副将他们来了!”
在杨振低声呵斥李守忠的时候,李守忠已经像个猴子一样顺着壕沟的边沿溜了下来,而且一出溜下来,就赶紧说出了要报告的消息。 “哦?!袁进和李禄来了?!——他们在哪儿?怎么来的?!”
杨振低声问出了这些话以后,才猛然觉得,自己多余问了。 既然是袁进和李禄一起来的,那肯定是乘船走海上了。 而且以目前的形势,他们要想赶在满鞑子的前面,赶来观马山这里,也只能走海路前来。 “他们现在乘船浮渡河口的海上,刚刚与仇副将他们会合。仇副将派了仇必先登岸,方才摸到咱们后山通报的消息,卑职怕他不懂咱们的规矩,再惊扰许官桥的鞑子哨探,就没敢让他上来!”
李守忠见杨振问起,赶紧把情况一口气说了个明白。 杨振一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恍然过来,随后又想到他们可能不知道许官桥的情况,担心他们径直从浮渡河口逆流而上,连忙对李守忠说道: “好,好,你做得很好,立刻叫仇必先摸回去,叫他告诉袁进、仇震海和李禄三人,许官桥上有鞑子,等到听见了咱们这边炮响之后才能沿河而上,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卑职遵命!”
李守忠爬出壕沟,消失在一片灌木林子里之后,跟杨振蹲在同一条壕沟里的张臣,对杨振说道: “既然袁总兵他们来了,那就说明多尔衮的大军已经从西屏山下撤军了,而且很可能是一大早就撤军了。要不然的话,袁总兵他们这个时辰也到不了这里!”
杨振一听,觉得没错,当下沉吟着说道:“那也就是说——” “那也就是说,都督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而且多尔衮麾下的满鞑子大军,距离此地应当不会太远了!或许很快,他们就会抵达此地了!”
“那就好,总算没有白等!”
张臣的回答,其实正是杨振心中所想。 这次的伏击成不成功,其实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只要多尔衮真的撤军,这场仗杨振就算了是赢了。 杨振说张臣猫在壕沟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又说了一会儿话,却见壕沟的边沿上一出溜又翻进一个人来,一细看,又是李守忠。 杨振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又出了何事,就看见李守忠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笑意急促地说道: “都督,都督,来了,来了,满鞑子来了!”
果然如此。 杨振与张臣一听,相视而笑,心中对先前的判断更加笃定了。 “来的都是什么人?穿的是什么衣甲,打的什么旗色?”
“有镶蓝旗,有正白旗,镶蓝旗大队人马疾驰在前,正白旗大队人马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但是——” “但是,正蓝旗、正白旗前后相隔并不远,且望去旗帜如林,人马队伍如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卑职担心咱们寡不敌众——” “够了,以你估算,满鞑子大概有多少人马?!”
“怕有超过两万之众!”
“两万之众?!”
“没错。李守忠说的没错,都督你自己看看,看这情况,的确不下两万之众!”
杨振与李守忠对话的时候,张臣已经举着千里镜从壕沟里站了起来,趴在沟沿上,透过灌木丛看见了浩浩荡荡正在快速前来的人马。 张臣说着话,将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杨振,杨振接过来对着山下远处驿道上正在疾驰而来的队伍,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怎么,都督?”
“李守忠说的没错,咱们这点人马伏击他们,的确有点寡不敌众!”
“那,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不办。放他们过去!”
跟着杨振前来设伏的人马满打满算也就五个哨,一千五百余人。 就算打起来以后,袁进、李禄、仇震海他们的人马乘船进入浮渡河,赶来增援,那也不过是再增加五个到六个哨的人马而已,充其量也就三千余人。 以三千余人,想要围歼济尔哈朗与多尔衮麾下超过两万骑的精锐马甲,纯粹是痴人说梦。 即使杨振早就有了准备,即是杨振的麾下配足了各样火器,要想凭借这个并不高的小山头,要想凭借眼前这些主要用于隐蔽藏身的壕沟,就想大败眼前这个规模数量的敌人,而且是披甲骑兵,那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振虽然是穿越客,可他却是最没用的穿越客,除了大体知晓历史的走势之外,他没有任何所谓的金手指。 他既没有基于自身的惊人的智谋,也没有什么惊人的武力,同时也不懂那些几百年后才会有的高端武器装备制造。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基于崇祯年间大明朝已有的技术条件,对武器装备进行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改良而已。 杨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的改良,绝不可能出现一颗万人敌能炸死数百人的特效。 包括他在震天雷的基础上,提前搞出来的木长柄手榴弹——飞将军,其威力与后世的相比逊色多了,同样不可能同日而语。 在这样的情况下,冒险跟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拼命,除非他傻了才会那样做。 “传令下去!继续做好隐蔽,放这些敌人过去!老子不开枪,谁也不准开火,老子不出声,谁也不准喧哗!”
说话间,打着镶蓝旗旗号的前队马兵已经来到了观马山的山下,轰隆隆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响彻天地之间。 一时间数以千计的战马疾驰而过,数万只马蹄踩踏着干燥的地面,驿道上尘土飞扬,甚至遮蔽了两侧的荒野沼泽。 杨振麾下参与设伏的各哨人马,显然也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慑住了,对杨振的命令执行得极好。 一个个躲在壕沟里,躲在散兵坑里,身子伏得更低了,别说忍不住擦枪走火了,就连敢抬头窥测的都没有几个。 当然了,杨振是一个例外,如果还有别人,那就是杨振身边的张臣了。 两个人趴在壕沟的边沿,透过面前的灌木丛,一路看着镶蓝旗的大队人马从山下的驿道上疾驰而过。 然后,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他们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几乎是同等规模甚至犹有过之的正白旗大队人马从山下驿道疾驰而过。 “正白旗,多尔衮,迟早有一天,老子要干掉你!”
直到正白旗大队人马前头队伍驰过了许官桥,过了浮渡河,杨振一转身,背靠着壕沟的边沿滑坐在了壕沟内的地上,然后愤愤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都督大可不必如此。根据那个李率泰所说,多尔衮兄弟跟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始终不对付,如今黄台吉中风偏瘫,口歪眼斜,没了以前的人君模样,多尔衮恐怕早生了异心。这一次,都督要是真如同干掉多铎那样干掉了多尔衮,恐怕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情。”
面对杨振愤愤然说出的话,一边上的张臣,倒是十分坦然地这么劝慰道。 张臣所说的这番话,让杨振听得一愣,然而只是在一瞬间之后,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当下杨振抚掌说道:“着啊,正是如此,这么说来,咱们无可奈何放他们过去,反倒是一件好事了!好,就让他多尔衮带着正白旗过去,让他跟黄台吉斗个死去活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