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就着火光,展开了书信,一目十行看去,见黄台吉事无巨细地,一点不显累赘地,将之前招降过自己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 杨振虽然觉得有点怪异,觉得这封信好像是写给别人看的一样,但是看到了最后,还是被黄台吉的大手笔搞得属实有些惊讶了。 对于黄台吉所开列的招降条件,杨振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比如什么封王爵了,嫁皇女了,这是奴儿哈赤活着的时候就开始采取的笼络人心的老套路了。 而且这个套路不光只对女真各部、蒙人诸部实施,也对被他招降的汉人将领实施过。 最早的一位,可能就是李永芳这个所谓的抚顺额附了吧,当然了,那一回嫁的孙女。 再后来,为了笼络降将刘兴祚及其兄弟麾下的辽东汉人兵马,老奴奴儿哈赤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刘兴祚,让刘兴祚也做了什么额附。 到了黄台吉时期,野猪皮家族这个封虚爵、嫁皇女的做法,更是登峰造极,被黄台吉玩得是炉火纯青,没有底线。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人在黄台吉称帝那年受封的王爵,就是这么来的。 同样是在黄台吉称帝以后,内外蒙人部落被封亲王、郡王的部落首领们,更是多达数十个。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将老奴奴儿哈赤对蒙人对汉奸对女真其他各部的和亲策略,发挥到了极致。 为了笼络新附的东蒙敖汉部落,黄台吉的长女在年仅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担负起了和亲联姻通婚的重任,被许嫁给了年龄比她大得多的敖汉部首领赛臣卓礼克图之子班第,而且十三岁就成婚了。 而黄台吉次女马喀塔,同样承担了笼络嚓哈尔部落的重担,十一岁的时候就被黄台吉许配给嚓哈尔部归降的首领博尔济吉特氏额尔孔果洛额哲,十二岁的时候,就跟这个额哲成婚了。 到了黄台吉的三女儿这里,更是在年仅十岁的时候,就被嫁给了科尔沁部的首领索诺木之子奇塔特。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就嫁给了自己血缘上的舅舅,沦为了其父黄台吉用来笼络科尔沁部落的政治牺牲品。 当然,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外,黄台吉为了更好地通过嫁女来拉拢外藩各部,他还收了好几个养女,然后以公主之名将她们嫁给自己想要笼络的人物。 至于其他几个宗室出身的亲王贝勒的子女,其婚姻也向来不能自主,尤其是公主们,基本上承担了联姻外藩笼络各部的任务。 所以,杨振看了书信,倒是丝毫也不怀疑黄台吉能够干出封王嫁女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招现在也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当然了,令杨振惊讶不已的,其实是后面的一条,即黄台吉许诺的开府建牙,自成一藩的招降条件。 杨振了解后来的历史走势,知道清虏入关之后受限于人丁兵力之不足,更为倚重汉人诸王,为了进一步笼络他们,然后快速平定天下,清虏的确是走到了允许孔、耿、尚、吴四个汉人王爷开府建牙,各为一藩的那一步,这就是后来“三藩”的由来。 当然了,如果不是孔有德早死,而且没有儿子,那么就不是“三藩”,而是“四藩”了。 由此可见,清虏的上层人物,不管是黄台吉也好,还是后来主政的多尔衮等人也好,在笼络人心方面的确是有一手,非常“慷慨”,非常敢“出价”的。 不过这种所谓的“慷慨”,杨振也看得很清楚,实际上就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杨振匆匆看完了张臣带来的书信,然后将其中一封递给了李禄,另一封递给了张臣,对二人说道: “你们也都看看吧。呵呵,从清虏伪帝黄台吉开出的条件来看,咱们这两年的确干得不错,他黄台吉把咱们看得很重,果然是把咱们当成了心腹大患了。哈哈哈哈……” 上次黄台吉试图招降杨振的时候,开出的条件,是封给他一个王公世爵,至于是三顺王那样的王,还是续顺公那样的公,并没有明确。 其实那也就意味着,杨振当时在黄台吉的心目中没那么高,封王还是封公,要看杨振的表现而定,充其量也就是给他一个三顺王那样的郡王爵禄而已。 但是现在,显然不一样了,给杨振开出的身价已经到了嫁给皇女开府建牙这一步了。 却说李禄接过书信,同样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然后满脸凝重,而且充满疑惑地,看着杨振问道: “都督,这个,这个事情,怎么办?”
也难怪李禄疑惑,他当然知道杨振不会投降,要投降的话早在松山的时候就投降了,何必等到现在。 但是他看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在书信中许诺给杨振的条件,又觉得那些条件实在是匪夷所思,实在是太优厚了,所以他心里又有点担心杨振扛不住诱惑。 “什么怎么办,黄台吉敢信口开出这样的条件,就说明他没安什么好心。我敢打赌,我们收到这封书信不久,辽西那边,鸭江以东,义、定、安、平等各州府的朝人义军,也会收到同样的书信。”
不管黄台吉开出的条件再优厚,对杨振这个来自后世的穿越客来说,想招降他,那都是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都督说的没错,清虏伪帝致书都督,罗列以劝降之事劝降之语,必然没安好心。想当年,同样是他黄台吉用相同的手法,先是陷害了前东江毛帅,借袁崇焕之手害了毛帅。 “事后,他黄台吉又屡次投书宁远,无事献殷勤,倡言议和,最终给袁崇焕埋下了后来被杀的祸根。对此,都督不可不虑,更不可不防啊!”
黄台吉叫人投书入城的劝降书信,并没有密封,不过张臣知道事关重大,没敢提前抽出信纸观看。 也是到了杨振将看过的书信又递还给他,叫他和李禄观看的时候,他才匆匆看了一遍。 张臣在辽东军中九死一生,混迹已久,对天启以来,特别是崇祯以来辽东大地上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十分熟悉。 所以,黄台吉使出的这种将策反招降与借刀杀人结合在一起的一石二鸟之计,他一眼就能识破。 因为类似的伎俩,黄台吉已经用过不止一次了,而且是屡试不爽。 比如说这一次,如果杨振收到了黄台吉的书信,将这封书信如实上报给崇祯皇帝了,那么崇祯皇帝心里会怎么想呢。 你是在向崇祯皇帝表达你的忠心不二呢,还是在勒索朝廷,勒索崇祯皇帝给你同等的地位待遇呢? 而如果你没有将这封书信如实上报给崇祯皇帝,那么问题就更大了。 清虏伪帝黄台吉给你写了书信,你隐瞒不报,事情一旦传开,让皇帝或者朝廷其他官员通过别的渠道得知,那么就麻烦大了,因为这可是欺君罔上啊! 到那时,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了。 因为如果你与清虏伪帝黄台吉之间有过一次接洽被爆出来,那么皇帝和朝廷上的官员就会认为,必然还有很多次私下的接洽没被爆出来。 同理,如果你与清虏伪帝黄台吉之间有过一次书信往来被抓住把柄,那么皇帝和朝廷上的官员就会认为,私底下必然还有许多其他的书信往来被掩盖。 总而言之,这件事一沾上,就会有麻烦。 因为到那时,你自己是不是被招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远在京师的皇帝和朝廷官员们是不是认为你已经被招降了。 只要上面的猜疑之心或者猜忌之心一起,往后就会麻烦不断。 “清虏有箭书入城的事情,就有何人知晓?”
杨振知道自己眼下收了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劝降书信,就已经是中了计了。 但是,他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可想,毕竟清虏信使已经将书信射入城中了,你就是想拒收你也拒收不了啊。 所以,想来想去,到最后,他只能无奈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这两件书信一模一样,一个是张国淦交予卑职,另一个是张天宝交予卑职。书信未曾封口,他们看没看过,卑职无从得知。”
张臣似乎明白杨振问题背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当下一五一十把情况如实说了,同时又补充说道: “依卑职之见,眼下城中知道清虏有书信射入城中的弟兄,恐怕不止张国淦与张天宝二人。另外,西城城墙上下还有没有遗漏的书信,为风雪所遮挡覆盖,也不清楚。”
张臣的话音一落,边上的李禄也立刻对杨振说道:“都督,张国淦、张天宝,都不是外人,也知道事情轻重,必不会到处胡说八道。”
张臣和李禄两个人说的话,落到杨振耳中,让他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而杨振自己原本也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打算,别说是张国淦,张天宝二人了,就是其他寻常士卒,他也不会轻易下杀手,于是呵呵一笑,对张臣、李禄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啊,你们在想什么呢?把信烧了就好,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
说完这话,杨振从张臣、李禄两人手中取过书信,直接就着火把,就将它们点燃,烧了。 直到看着那两封厚厚的书信化为灰烬,落在风雪里,随风吹散无影踪,杨振方才叹了口气,对张臣说道: “你回去安排张国淦、张天宝二人,外松内紧,继续寻找,看看有没有遗落在城内的其他书信,不管有无皆要报我知道。”
“卑职遵命!”
杨振说完了这话,转身即走,径直回到行营下榻处继续睡觉了。 而张臣自然回到了西门内西城防御总指挥所在的小院内,叫人找来了张天宝和张国淦二人,将杨振的命令传达给他们,让他们立即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