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先前做了那么多事情,其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清虏大军不顾一切前来强攻镇江堡城。 可是清虏那边也不傻,即黄台吉下达了强攻镇江堡的命令,他们也不会真的稀里糊涂拿命往里填。 眼下清虏重炮持续的炮击行动,就是大战前的一种试探。 如果重炮轰城建功,证实了镇江堡的城防不是那么牢不可破,那么马步军攻城的场面才会出现。 如果重炮轰城迟迟未能建功,镇江堡城防工事的坚固程度超过了清虏诸王的想象,那么接下来会不会有各旗的马步军冲城,可就难说了。 在杨振看来,黄台吉本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那封信刺激得失去理智,可是黄台吉麾下那么多王公贝勒大小将领们,却不会全部失去理智。 相反,黄台吉麾下的能人多得是,一旦要是有那么几个目光敏锐头脑清醒而且敢于拼死进谏的,那么黄台吉会不会选择“忍辱负重”,从而改变想法,也是没准的事情。 所以,杨振从李守忠的嘴里得知汤山门外瓮城出现垮塌的时候,并不怎么感到惊慌失措,反倒有了一种大战终于要来了的感觉。 杨振跟着李守忠来到汤山门上的时候,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等人正如临大敌,指挥着各自所领将士,在城上城下严阵以待。 夜色笼罩下的城西雪野之中,清虏炮阵上的灯火星星点点,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发射时的轰鸣以及硕大的实心炮子飞跃雪野时的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尤其是当杨振登上城头的时候,已经有清虏重炮的炮子,透过了垮塌的瓮城外墙,打到了瓮城内的地面之上。 进入瓮城弹跳飞跃的炮子,依然强劲有力,所过之处打得地面上冰雪飞溅土石横飞,直到撞在了填堵瓮城内城门的沙土麻袋上面,方才势穷力竭而停下。 饶是杨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亲眼目睹到这个场面,依然忍不住有一点胆战心惊。 “都督,瓮城正当面外墙,已经倾塌,清虏仍炮击不止,咱们要不要还击清虏炮阵,要不要抢修瓮城缺口,正要请都督示下!”
杨振登上汤山门城墙,人在城上的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四人闻讯而至。 其中担任西城防御总指挥的张臣,更是开门见山,直接将最迫切的问题摆在了杨振的面前。 “已经到了这一步,可以还击了。若始终不还击,清虏那边的能人,或许会认为我们又再设局,怕是要起疑心了。”
张臣、李禄他们之所以不能形成统一意见,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杨振的谋划是什么,所以担心自己们一个处置不当,导致前功尽弃。 从这两天的炮击之中,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他们已经大致判断出了清虏炮营分兵之后,城西清虏炮阵的重炮数量,也就是二十门上下了。 这个数量,与镇江堡西城上面的重炮位数相比,不仅不占优势,而且从数量到射程,已经全面处在下风了。 镇江堡西城,从刚一开始就是杨振设想之中的防御重心所在,所以重炮位数比镇江门一带部署的要多。 单说重炮,镇江门那边是十门,汤山门这边有三十门。 如果一开始杨振就决心全力反击的话,清虏的炮阵根本进入不到能够威胁镇江堡西墙的距离之内,汤山门的城楼子以及外瓮城也不可能轻易被击毁。 但是杨振决心要示敌以弱,引敌来攻,所以只能苦苦忍着,隐藏实力。 所以,对杨振来说,镇江堡西城的守军并不是没有反击之力,而是要不要反击以及什么时候反击的问题。 “但是,即便还击,也要注意隐藏实力,先用三五门重炮,将清虏炮阵打退一段距离再说!一旦反击的太猛了,容易把马上要上钩的敌人吓退!”
“这个——,卑职遵命!”
“卑职明白了!”
杨振的话一说完,杨珅、金玉奎两个面面相觑,包括李禄这个熟知杨振谋划的人也是满脸苦笑。 他们哪见过杨振这么打仗的人啊,别人都在担心清虏大军破城后的屠戮,而杨振居然在担心自己们的反击太激烈,吓退了马上要进攻的敌人。 但是杨振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似懂非懂的接受了命令。 而此时张臣听了杨振的命令,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派了李守忠前去请杨振亲自来西城,否则的话,这其中的微妙,他又如何说服得了其他人? 所以他倒是非常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明白了。 杨振见他们统一了思想,也没再做过多的解释,随后针对张臣提出的另外一个问题,一边想着,一边答道: “至于要不要抢修那个缺口么,我看该抢修还是要抢修的,至少要做做样子给城外的清虏看,当然了如果能把缺口简单堵一下,把即将到来的战事拖延到明天开打,那就最好了! “至于如何抢修那个缺口么,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你们派人把打造好的拒马填到缺口之处,蒙上棉被,泼上水,很快就能形成一道冰墙。”
面对杨振给出的这一招,张臣、李禄等人先是眼前一亮,但是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这,这也能行吗?”
“是啊,都督,这样做,快倒是快了,可是必然经不起清虏的持续炮击啊!”
“呵呵,经不起就经不起吧,我们努力抢修了,但是仍然经不起清虏重炮的轰击,落在城外清虏的眼里,这意味着什么?”
杨振说到这里,面带笑意地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将领,见他们若有所思,随即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这意味着咱们守城的将士们黔驴技穷了,意味着咱们堵不住这个缺口了,如此一来的话,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派出马步军大举攻城夺占城头的时机到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停顿了下来,看着诸将淡淡地说道:“呵呵,到了这一步,你们猜一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回卑职明白了!”
“清虏明日就会大举攻城!”
面对杨振的启发式问话和诱导式问话,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自己们该做什么以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就这样,杨振布置了汤山门城头的重炮反击以及抢修缺口任务,然后在隆隆的炮声之中下了城,回到了征东将军行营下榻处吃饭休息。 而在随后的整个寒冷的夜里,城外清虏的炮击与城上征东军炮兵的反击交织在一起,炮声隆隆彻夜未息。 与此同时,汤山门外瓮城抢修缺口的队伍,以及在镇江堡东城那段摇摇欲坠的城墙后面抢修工事的队伍,也在各自城头反击的炮火创造的短暂有利条件下,辛苦劳作了一宿。 当然了,柳林和安应昌麾下的人马这一夜是真的劳累。 他们按照杨振命令,在既有的半圆形工事后方,依托附近现有的房屋街巷,拆东墙补西墙连院墙,又构筑了一个范围更大的口袋工事。 事到如今,不管是自诩儒将的柳林柳兵使,还是忠义军的都指挥使安应昌都明白了杨振叫他们事先构筑工事的意图。 这是准备把清虏放进来打啊! 像这样的冒险打法,他们是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尝试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麾下兵马的情况,一旦城破了,就很可能作鸟兽散,很难再就地发起反击或者阻击。 可是当他们真正领会了杨振的意图,并且知道杨振及其麾下金海镇兵马都在为此全力准备的时候,他们也莫名地有了不少信心。 虽然清虏有可能从他们的驻地突破,这让他们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可是自己的人马有了这样的预判,有了事先的充足的准备,那么清虏的突破还是突破吗? 他们突然意识到,清虏这样的突破,与落入自己麾下兵马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的人马看似在明,实则在暗,看似是在守御城池,实则是在埋伏着,在等待打一场伏击战啊! 到那时候清虏的重炮与战马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自己们又有鸟枪火炮飞将军,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有了这样的认识,他们在构筑连接工事掩体的时候,就不是被动地等待潘喜的指挥和命令了。 也因此,以假想中的清虏在东城的突破口,即那段新修的城墙为起点,方圆几里内的大街小巷大门小门,尽数被堵死,被切断,形成了一个打眼一看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却真实存在的非常规的“内瓮城”。 这样一来,当然就很累。 可是累归累,柳林与安应昌以及他们部下的朝兵,在真正领会了杨振这个上官的意图之后,士气却比以前高多了。 跟他们实打实的辛苦劳累不一样的是,抢修汤山门瓮城缺口的队伍,主要是折腾的心累。 瓮城正当面的城墙已经崩塌了,意味着他们在炮声隆隆之中运送拒马和其他木料填补缺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遮挡之物。 虽然清虏的炮阵在自军城头的重炮开始反击后,已经连着往后撤退了一段距离,准头没那么准了,力道没那么强了。 可是面对随时有可能从天而降的重大十几斤的硕大炮子,他们暴露在外的时候,内心还是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与此同时,虽然自军城头的重炮已经开始反击了,也促使清虏的炮阵后退了,可是清虏的炮阵并没有停止炮击。 自己们辛苦搭建起来的木头栅栏,蒙上棉被波水成冰形成的所谓冰墙,在清虏重炮打出的炮子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特别是,由于棉被所具有的韧性,往往清虏一颗炮子击中缺口处补修的障碍物,就能将整面冰墙击倒。 就这样,一夜之间,专门负责指挥抢修外瓮城缺口的张天宝,亲自带队往上冲了有四次之多。 虽然自己麾下的人马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反反复复地带队抢修,也让他对自家都督的主意暗自腹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