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一进大帐,就在大帐门内的空地上跪了下来。 这么一瞬间的变化,立刻吸引了整个大帐内的目光,不光是黄台吉皱着眉头满脸怒气地看着他们,就连之前在黄台吉面前大气不敢喘的王公大臣们,也都偷摸转身,朝他们跪地处打量。 这时,就听见跪在前面一点的卓布泰,叩首大声说道: “启禀主子爷,是奉恩辅国公博和托声称有紧急军情,深夜闯营,求见皇上!”
“博和托?紧急军情?”
黄台吉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火气,随着卓布泰的这一句禀报,瞬间消散了大半。 博和托,是已经死了的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的次子。 虽然他是次子,但却是一个庶子,所以以往在阿巴泰的面前没什么地位,同样在宗室子弟里面也没什么地位。 与此相应的是,与他的弟弟博洛、岳乐比较起来,他才智平平,往常也入不了黄台吉的眼睛。 但是当阿巴泰死了以后,尤其是黄台吉比较看重的博洛、岳乐都死了以后,博和托总算有点熬出头了。 虽然黄台吉没有叫博和托继承了多罗饶余郡王的爵位,但是为了褒奖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军功,还是给博和托封了一个奉恩辅国公,然后给了一个驻防要地的军职,叫他前去历练去了。 只是一时间,黄台吉根本记不清楚当时下旨追赠阿巴泰并抚恤其子嗣的时候,把这个博和托给安排到了哪里去了。 “难道说——” 黄台吉听到卓布泰向他报告深夜闯营求见于他的人物是博和托的时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特别是卓布泰话里提到的所谓紧急军情,更是让他心里莫名一惊。 就在他马上就要张口询问到底是何紧急军情的时候,进了大帐就跪在地上的博和托,突然叩首说道: “主子爷,主子爷,岫岩堡出事了,岫岩堡被明军破了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博和托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哭腔。 原先他初入大帐时满头满脸的冰霜,此时也化了,叫人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水还是涕泪。 “岫岩堡?”
黄台吉原以为是辽西或者盛京出了什么大事,却没料到这个博和托一上来说的居然是岫岩堡。 “你这奴才,好好说话!岫岩堡如何就破了?哪里来的明军,能去攻破岫岩堡?!”
“启禀皇上,腊月二十六日那天午后,奴才在岫岩堡中得报,说有明军马队数百骑,袭击焚掠堡外庄屯,奴才亲率兵马出城追剿,结果——结果中了明军埋伏。 “奴才奋勇杀出重围,当日晚间撤回岫岩堡城,到了二十七日清晨,堡城被大批明军包围,奴才城头没有重炮,连大将军炮都没有一门,而明军火炮却有数十门! “奴才征发堡内所有青壮披甲上城,谁知明军火炮异常犀利,打出的炮子落入城上城内炸开,一炸就是一片,奴才——奴才损失惨重! “到了当日晚间,明军一边炮击,一边借夜色掩护,在城墙夯土上凿洞,埋设了大量火药,炸塌了一段城墙,数千人一涌而入。 “当时岫岩堡中青壮披甲所剩无几,阖城只剩老弱妇孺,奴才见——事已不可为,遂突围出城,赶来军前向主子爷报告军情并请罪!”
这些话,显然是博和托已经想了很长时间的说辞。 否则的话,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报告岫岩城丢失的前因后果,不可能如此条理清晰。 尤其是他所谓的“突围”,其实不过是叫人趁着夜色开了后城门,连夜出奔而已。 此刻博和托跪在地上叩首哭告,头上的毛皮暖帽以及护脖掉落,露出了青白脑壳以及头面部的细皮嫩肉,看得黄台吉心里一阵生厌。 阿巴泰活着的时候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十分雄壮,可是他的这个儿子博和托,看起来却十分文弱,不像个武夫,倒像个秀才。 “到底是哪里的明军?!”
“奴才——奴才当时并不清楚,但是现在想来,应当是驻守在庄河堡的那一部明军,就是先前袭击了务达海的金海镇东路明军!”
务达海的爵位虽然只是个辅国将军,但毕竟是宗室出身。 这两年里宗室出身的王公贝勒贝子们战死的事情时有发生,其中比务达海重要的人物多了去了,但是宗室子弟的死亡,还是会详细报告给黄台吉的。 是以,务达海在英那河北岸遇袭被杀的事情,黄台吉是知道的。 不过他越是早就知道这一点,此刻听见博和托的报告,心里就越是恼火。 “既然你知道那股明军,先前袭击过务达海,你为何如此大意,疏于防范?!阿巴泰当年何等英雄,如何生养出你这样的儿子?!”
看着博和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黄台吉的心里窝火极了。 对他来说,这两年来,不仅有好几个跟他同辈的和硕亲王、多罗郡王战死,比如老礼亲王代善,饶余郡王阿巴泰,豫亲王多铎等人,而且年青一辈宗室子弟里,被他赏识器重的好几个青年才俊,也相继陨落,令他十分疼惜。 其中也包括他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而豪格之死更是令他每每想起来就痛彻心腑。 黄台吉的喝问没有得到博和托的回应。 因为此时的博和托,不敢有丝毫的辩解,他唯恐把黄台吉气疯了,自己落个论罪当斩的下场。 但是他的心里也很憋屈。 岫岩堡的主将是沙尔虎达,驻防当地的主力也是沙尔虎达父子率领的伊彻螨洲诸牛录。 他这个奉恩辅国公,实际上只带了一个分得世领的自有牛录随同坐镇在那里。 而且他被派到那里去的目的,名义上是跟在沙尔虎达父子的军中历练,但实际上是让他监视沙尔虎达父子,带有一点监军的意思。 当然了,之所以派他去岫岩堡,也是因为当初阿巴泰死讯传来,黄台吉厚赏阿巴泰子嗣的时候,把博和托封为奉恩辅国公,并存了私心,叫他到济尔哈朗身边办事。 而济尔哈朗又跟阿巴泰一直不睦,看他也不顺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将他打发到岫岩堡去了。 没想到,后来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此时跪在黄台吉面前不远处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自从看清来人是博和托后,心里就直突突。 尤其听完了博和托的哭诉之后,脑筋直转,唯恐这个博和托乱说话,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好在博和托一番话说完,却并没有开口归咎于他,济尔哈朗心下稍安的同时,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终究与自己有关,于是开口说道: “皇上,岫岩堡等处处于后方,原有沙尔虎达率军驻防彼处,后来镇江堡这边战事一起,奴才奉旨抽调人马反攻,遂将沙尔虎达父子所领诸牛录调至军前效力。 “后来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了,沙尔虎达父子战死,他们所领新螨洲诸牛录伤亡甚大,几乎十不存一。是以——” 济尔哈朗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下来,而大帐的其他人,包括黄台吉本人在内,听到此处,也都听明白了,也不需要他再说下去了。 只是听见这话,其他人恍然大悟的同时,黄台吉却难消心头的怒气,甚至于更加恼火了。 “郑亲王你的意思是说,沙尔虎达父子战死后,岫岩堡的人马,只有博和托自己所领的一个牛录?!”
“除了博和托的一个牛录,还有以往跟随沙尔虎达父子驻屯彼处垦荒供粮的一千多户人口——” “荒唐!荒唐! 济尔哈朗原本还想继续解释下去,因为对他来说,一个两三百的螨洲旗丁,驱使千余户垦荒供粮的包衣阿哈,也算一支不小的力量了。 这些人干别的或许力量不够,但是守卫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城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再者说了,杨振领着金海镇的大批明军主力正被围困镇江堡城里了呢。 除了杨振,谁有那样的胆子敢去打岫岩堡的主意? 当时沙尔虎达战死的时候,你黄台吉不也同样没有料到岫岩堡会有危险吗? 当然了,济尔哈朗这些话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就被黄台吉气呼呼地打断了。 黄台吉接连呵斥了两句荒唐,不仅成功让济尔哈朗闭上了嘴巴,而且也吓得博和托停住了抽泣。 “岫岩堡虽然不大,但其位处盖州和镇江堡之间,地位重要,落入金海镇明军手中,我东征大军后路粮道,即处在其威胁之下。 “往后由盖州城前来镇江堡,或者进军什么金海镇的东路,就要绕道到析木城,绕道凤凰城,将平添数百里山路——必须尽快夺回!”
黄台吉叫人找来舆图,就着灯火看了又看,最后目视济尔哈朗,定下了决心。 可是决心好下,事情却并不好办。 济尔哈朗眼见黄台吉是盯着自己说出的那些话,知道黄台吉显然是准备好要派自己前去夺回,于是立刻回应道: “皇上,岫岩城原在奴才的管内,如今不管它是因为什么原因丢失的,出兵夺回它,奴才自然是责无旁贷。 “但是奴才曾经到过岫岩堡,堡城虽然不大,形势却颇为险峻,眼下彼处既然已经落入数千金海镇明军之手,我军若无重炮,短时间内恐难攻下! “而一旦久攻不下,敌我旷日持久对峙,则又成了镇江堡今日之局面!且杨振狗急跳墙叫人去取岫岩堡,或许正是为了诱我大军再分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