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如此轻意地就处置了一个现任的内阁首辅和一个前任的内阁首辅。 而且一点香火情也不讲,现任的内阁首辅说致仕就让致仕了,也没有什么致仕的封赠赏赐什么的。 今天进宫的时候还是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方才出宫的时候,已经啥也不是了。 在场的其他大臣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而范复粹的这个结果,比较起来居然还是好的。 因为前任首辅薛国观,更是说赐死就赐死了。 崇祯皇帝没人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就直接下旨将前内阁首辅薛国观赐死,并下旨抄没薛国观家族所有财产,令在场的朝廷重臣们人人大惊失色。 这在万历以来几十年的历史上,都是不曾有过的。 而在场不少人都是认得薛国观的,有的还是内阁的同僚。 他们见崇祯皇帝毫不留情地下旨赐死薛国观,一时难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兔死狐悲的感觉来。 然而范复粹已经离开了,剩下在场的几个大臣,什么张四知了,什么陈演了,什么魏照乘了,又都不是敢犯颜极谏的人物。 因此,跪在地上的张四知、陈演、魏照乘三个内阁大学士竟无一个站出来反对。 相反,一时间个个噤若寒蝉,唯恐崇祯皇帝的怒气,发作到他们自己的身上。 而且内阁首辅这个他们曾经心心念念的位子,也在突然之间,成了他们开始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先前对范复粹致仕之前多此一举的怨念,特别是对于崇祯皇帝对自己那种轻视的怨念,也在一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本他们还想在今日朝会结束后就找人翻一翻周延儒的旧账,然后弹劾他,叫他当不成这个首辅。 但是现在,对于周延儒的起复入京,他们反倒是有点乐见其成的意思了。 内阁首辅高高在上,说起来的确风光,可是位高权重,责任也重,兼且伴君如伴虎。 尤其眼前这一位,一个应付不好,就可能跌落下来。 到那个时候,可就真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了。 却说这一日,崇祯皇帝重拳连出,打发走了一个内阁首辅,下旨赐死了一个前首辅,同时还下旨将前三边总督郑崇俭弃市,一时间他心里的愤懑、怨气,也消散了大半。 他将郑崇俭弃市,是因为杨嗣昌曾经弹劾郑崇俭,说是郑崇俭导致四正六隅十面网出现破口,使得流贼逃出了朝廷追剿大军的包围圈。 但是事实是什么样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而崇祯皇帝也已经不在乎谁对谁错了。 对他来说,杨嗣昌鞠躬尽瘁死于任上,死者为大,他不想追究杨嗣昌的功过得失、是非对错了。 可是,不追究杨嗣昌的是非对错,那就要追究郑崇俭的是非对错。 如果将郑崇俭无罪开释了,那么弹劾郑崇俭纵兵擅还,失误军律,导致围剿失败的杨嗣昌岂不是就弹劾错了吗? 杨嗣昌尸骨未寒,正是对他盖棺定论的时候,崇祯皇帝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因为杨嗣昌如果是诬告了郑崇俭,归根结底是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网难于执行,那么自己对杨嗣昌百般信重,百般倚重,岂不是说明自己被蒙骗了,被愚弄了? 对此,崇祯皇帝是无法接受的。 所以郑崇俭只能处死了事。 至于赐死薛国观,其中包含崇祯皇帝对京师朝堂特别是内阁大臣们的极度不满,同时也有杨振曾经在他心里埋下的种子。 杨振曾经向他建言过一条匡救时弊的救急之策,就是重用厂卫,上抄贪官污吏,下夺豪商巨贾,解决钱粮问题。 但是,当时的他闻言勃然色变,将杨振呵斥了一番,说自己要做尧舜之君,行事要大公至正,怎能出此下策,因此不了了之。 不过杨振所说的那些话,却时不时的会闪过崇祯皇帝的心头。 有时他真恨不得将眼前这些内阁大臣们的家全抄了,将京师左近的勋贵之家全抄了,充作军费。 因为这些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皆来自朝廷,来自天家,可是他们却不愿意为朝廷分忧,为天家分忧,真可谓是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这次骆养性提起薛国观家资巨富的时候,崇祯皇帝的心里就闪过了杨振当初的进言,于是立刻下了狠心,不仅将薛国观赐死,而且直接下旨抄没其全部家产。 “骆养性!”
“臣在!”
就在众大臣的战栗与沉默之中,崇祯皇帝再次发话了。 “你去吧,把朕方才的旨意传达下去,安排得力人手立刻执行,然后具折上奏!”
“臣遵旨!”
有了崇祯皇帝的明确旨意,骆养性自然也变得雷厉风行了起来,当下领了旨意,弓着身子退出大殿,然后转身快速离去。 此时的乾清宫敬天法祖大殿之中,就剩下三个满心震惊的内臣大珰,还有四个战战兢兢唯恐大祸临头的朝廷重臣。 “张阁老!”
“臣在。”
“新的内阁首辅人选确定下来之前,内阁的担子你就先挑着吧。”
“臣明白,臣遵旨。”
崇祯皇帝方才下了那些旨意,有许多都是需要内阁起草诏书,司礼监用印,然后才能颁行下去的。 所以崇祯皇帝对跪在地上的这些人虽然都不满意,可是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大司马!”
“微臣在。”
“山海关兵部分司报上来的金海镇捷报,朕早已叫人转给你们兵部,叫你们拿出奖赏的意见,你们是怎么定的?”
“启奏陛下,兵部已有条陈!”
面对崇祯皇帝的询问,兵部尚书陈新甲连忙应答,然后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王承恩见了,快步上前去过,然后转身回去,递到了崇祯皇帝的手上。 崇祯皇帝拿起来翻了翻,一目十行,然后犹豫了一会儿,合上了。 “朝中有人总以为,朕对杨嗣昌恩遇过重,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朕为何独独对杨嗣昌有此恩遇呢?”
崇祯皇帝手里拿着兵部议定奖赏金海镇之功的条陈,在大殿中来回踱步了一阵,却突然转而说起了杨嗣昌。 “皆因杨嗣昌有学有术,肯于实心任事,不光是坐而论道,而且能立说立行。所以他虽然大功未竟,朕不怨他,他终究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突然停顿了下来,又翻开手里的兵部条陈看了一会儿,最后啪得一声将其合上,说道: “准了!一个杨嗣昌,一个杨振,都是肯实心任事的人,杨嗣昌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他没有辜负朕对他的信重。 “杨振也是一样,当年他在朕的面前,献关外东攻西守之策,尔后开镇金海,立说立行,以区区万人之师,猛攻清虏后方不止。 “时至今日更拿下清虏后方重镇镇江堡城,清虏后方必将永无宁日,也将令清虏从今往后不能西顾。杨振答应朕的,他做到了! “若是天下武将皆如杨汉卿,清虏何足畏惧,流寇又何愁不能平定?你们兵部这个条陈很好,朕都准了,就叫方一藻到登莱去,就叫杨振把登莱镇也兼起来吧!”
崇祯皇帝说完这些话,仿佛了了一桩大事,将手里的兵部条陈,往躬身伺候着的王承恩面前一递,转身就要离开。 “陛下!”
眼见崇祯皇帝好像是要离开大殿,兵部尚书陈新甲连忙叫了一声陛下,将他叫住。 “陛下,微臣这里还有两样着急的军务请陛下定夺。”
“说吧!”
崇祯皇帝的确是准备离开大殿,回到乾清宫西翼的暖阁去了,因为方才处理那么些大事,他也着实累了。 但是他听见陈新甲还有事想当面奏报,于是又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看着陈新甲。 “其一,是调金海镇兵马渡海南下入援关内剿贼的事情,臣等拟定叫他调派一半兵马南下,这个,这个,人多了,粮草军需从何而来?还请陛下明示。”
“朕既然叫他兼领了登莱镇,就叫他自筹粮饷吧!他募民屯垦搞了两年,朕不信他就没有一点积储。”
崇祯皇帝最头疼的,就是大军开拔所需要的粮饷军需,方才准了兵部的条陈以后,就想离开,也有这个因素在内。 但是,陈新甲并不想替他背黑锅,于是出声留住了他,然后摆出这些问题,请他乾纲独断,对此他又实在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只能下旨叫杨振自筹。 “还有那个方一藻,朕准他到任登莱,不是叫他去坐享其成的。就叫他们从登莱镇,还有金海镇自筹粮饷!”
“微臣遵旨!”
陈新甲也不在乎杨振他们的粮饷从何而来,只要崇祯皇帝有了这样明确的谕旨,他自己对下能够交差,没有他的责任,他就知足了。 因此,陈新甲一听崇祯皇帝自己担了这个责任,他立刻就领旨了。 不过紧接着他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其二,陛下,宁远洪督师处,锦州锦义伯那里调派入关的兵马,就是刘肇基、吴三桂所部兵马,眼下已经到了通州数日,敢问陛下可要召见?”
“不见了。叫他们不要停留通州,要尽快南下开封城与杨文岳会合,尔后一切行止,听从杨文岳的指挥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