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县县衙。 穆飔尚未离开,他四皇子的身份在本地也没有公开,因此除了调查铁矿走私案,还得处理县衙公务。 大部分可以由长安代劳,但升堂审案,需得穆飔亲自出面。 今日天寒地冻,穆飔刚审完一个在他看来鸡毛蒜皮的小案子,黑着脸回到后堂,长安连忙递上热茶。 “整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案子。”
穆飔轻哼。 长安弱弱地说,“今日主子断案,帮原告拿回被偷的一头猪的钱,可不是小事。北方天寒,冬季田地没有产出,就指着那头猪熬过去呢!”
穆飔皱了皱眉,他并非完全不知百姓疾苦,只是觉得这不是自己分内的事,便转移了话题,“苏凉和宁靖还没回来?”
长安摇头,“没有。先前的消息,宁公子回了浔阳城清理门户,想来苏姑娘跟他在一起,就算过来,也得先把宁氏安排妥当吧。”
穆飔眸光微眯,“宁靖为何选择这个时机回家族报仇?会不会是宁靖的主意,让苏凉去把那些杂种弄死,挫骨扬灰?”
长安思忖片刻后回答,“属下也觉得,宁公子是有了苏姑娘这个助力,才会回宁家复仇,抢夺家产。没想到宁公子看着文弱,性子竟然那么狠。”
穆飔冷笑,“这,不是应该的么?那些杂种能逍遥快活这么多年,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主子言之有理。宁公子的做法从他的身份来说,无可指摘,其实早该那么做。”
长安点头。 “该不会,他们就留在浔阳城,不回来了吧?”
穆飔轻哼。 “苏姑娘专门写了信说会晚归,是打算回这边的吧?抑或是,宁公子留在浔阳城,苏姑娘帮他解决完家里的麻烦后,自己回来这边?”
长安猜测。 穆飔唇角微勾,“那是最好了,我巴不得苏凉离开宁靖,看见宁靖就烦。”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禀报声,“大人,有一位苏凉姑娘求见。”
穆飔神色一喜,起身快步往外走。 长安见他家主子这急吼吼的样子,心中泛起嘀咕。自从苏凉来信说会晚归,穆飔天天念叨,该不会是真看上苏凉了吧? “苏……”穆飔刚看到苏凉,她就被宁靖挡在了身后。 穆飔眸光微闪,呵呵一笑,“两位,可算是回来了!”
苏凉从宁靖身后走出来,站在雪中,披着银狐大氅,戴着兜帽,更衬得那张脸小巧玲珑,白皙精致。 “穆大人,别来无恙?”
苏凉微笑。 穆飔拱手,“先要恭喜宁公子高中解元,且清理了门户。苏姑娘出了那么大的力,宁家的家产少说得分她一半吧?”
苏凉心想穆飔大概以为是她去浔阳城帮宁靖砍人了,但并未否认,“这件事我们尚未谈过,不过穆大人同我签订的契约之中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穆飔本想说苏凉既然富了,先前“敲诈”他的宝贝,不如减掉一半。虽然是个皇子,但他过得也不轻松。 谁知话还没说,就先被苏凉噎了回来。 长安连忙说,“主子,外面这么冷,请宁公子和苏姑娘进去喝杯热茶吧?”
穆飔刚点了头,还没说话,就听见苏凉说,“不了。我们刚进城,只是路过县衙,来跟穆大人打声招呼,就回家去了。”
穆飔一脸不爽,“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本官查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苏凉神色认真,“有结果了?”
“是绝密之事,暂时不能公开。”
穆飔卖关子。 苏凉立刻转身,“那恭喜穆大人。不打扰了。”
话落就跟宁靖一起走入风雪中。 穆飔皱眉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突然转头对长安发难,“你不是要请他们进去喝茶吗?怎么让人走了?”
长安一脸懵逼,苏凉都说了只是过来打招呼,他一个奴才,能怎么办? 长安也是有点无语。既然铁矿走私案的主谋是谁不能说,何必又问苏凉想不想知道,问完才跟人家说“不能告诉你”。长安觉得若不是穆飔贵为皇子,换个人这么玩儿,苏凉肯定要打人的。 “可恶!那丫头从来都没把我放在眼里!”
穆飔恨恨道,“我就是对她太好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长安眼观鼻鼻观心。 “宁靖成了宁家家主,为何不留在浔阳城逍遥快活,回这破地方作甚?”
穆飔继续阴阳怪气。 长安弱弱地说,“应是苏姑娘想回来,宁公子追着她来的……” 穆飔黑着脸,又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长安默默跟上,穆飔在关门前,说了一句,“准备一下,三日后回京!”
话落便把门给摔上了。 长安答了一声后,心中叹气。其实铁矿走私案主谋已查明并禀报皇上,穆飔前几日就可以走了,又十分不习惯北方冬季的寒冷,偏要留下等着苏凉,昨日还说要雇佣苏凉护送他回京,今日许是被苏凉敷衍地打招呼行为落了面子,把那件事都给忘了。 “主子,是不是通知一下年将军?年将军是主子请皇上派来协助查案的,护送主子回京,也是应该的。”
长安请示,“皇上都把真正要长期镇守矿山的孙老将军派来了,不日就到。”
“嗯。”
门内传出穆飔的声音,“那等孙老将军到了之后我再走。派人知会年锦成一声。”
长安愣了一下。天寒地冻又下了雪,那孙老将军三日内怕是赶不到北安县,穆飔应该知道的,这下又把回京时间推迟了。 …… 下雪天,县城店铺都开着门,但原先摆摊的大部分都没出来。 苏凉和宁靖到茗香楼,买了两盒刚出炉的桂花糕,又买了四样其他点心。 路过肉铺,买了一扇排骨,两只猪脚,一块里脊。 这个季节也就只有萝卜白菜,一样买了些。 顺路采购完之后,两人在午时之前回到了飞雁镇上,到飞雁酒楼点了两道热乎的菜,吃完就出发回村里了。 雪越来越大,路上没什么行人,逆着风,马走得慢。 苏凉要跟宁靖换一下,她去赶车。 宁靖拒绝了,“你说的,女人不能冻着。”
苏凉轻咳,“谁说的没把我当女人?”
“不是一回事。”
宁靖说。 苏凉也没坚持,“早知道雪下这么大,不如在县城住一晚。”
“你怎么知道明日雪会停?”
宁靖反问。 苏凉想想也是,“还是早点回家吧,不知道燕十八跑了没有。”
……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见车轮滚过雪地的吱吱声,苏凉坐在车里有点昏昏欲睡时,车停了下来。 掀开车帘,面前正是她穿越过来之后生活了几个月的家。 大门和围墙都被雪戴上了白色的帽子,整个村庄都静谧而美丽。 门上落了锁,宁靖找出钥匙,准备去开门,却发现锁被人换过了。 “宁大哥!苏凉姐姐!”
白小虎和柱子飞奔过来,声音中满是惊喜。 白小虎不小心摔倒,一头扎进了雪地里。 柱子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接着跑向苏凉,“苏凉姐姐!你们可回来了!”
白小虎爬起来,顶着一脸的雪,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就说,苏凉姐姐说要回来过年,一定会回来的!”
苏凉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问他们,谁把她家锁给换了。 “是九九姐姐让换的,说钥匙丢了,怕被人捡去来偷东西!”
柱子抢答。 苏凉觉得,这是二九某十八故意让他们回来吃闭门羹的行为。 “她呢?”
苏凉微笑。 “在我家呢!”
白小虎说,“宁大哥和苏凉姐姐去我家烤烤火吧,我爷爷在烤地瓜呢!”
苏凉一听,表示很有兴趣。 于是,宁靖把白小虎和柱子都放在马车上,他架着车,往白家的方向去。 “苏凉姐姐还没上来呢!”
白小虎发现宁靖把苏凉给忘了,连忙提醒她。 “她不想坐车。”
宁靖话落,苏凉已经兴致勃勃地团好一个雪球,跑上前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白小虎和柱子都惊呆了。 宁靖端坐赶车,毫无意外之色。 “看谁先到。”
话落苏凉在雪地里飞快跑走了。 马车被落在了后面。 柱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苏凉姐姐想自己走。”
白小虎摇头,“是苏凉姐姐嫌弃马车太慢,想早点吃爷爷烤的地瓜。”
宁靖微微点头,“小虎说得对。”
苏凉进了白家的门,白大娘从厨房探头出来,神色大喜,扯着嗓子喊,“凉丫头回来啦!”
下一刻,堂屋里传出燕十八的怒吼,“混蛋!她还知道回来?”
苏凉很淡定地走过去,先跟白大娘打了招呼,跺了跺脚,弄掉鞋上的雪,掀开布帘子,进了堂屋。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上好的银丝碳,不是白家买得起的,是胡二送给苏凉的姐姐的。 因为燕十八在这边吃饭,所以大部分都搬过来了。 此时燕十八窝在一个竹编的躺椅上,身上盖着锦被,面色红润,手边放着热水。 白老头正拿着铁钳子从炭盆里夹地瓜出来。 燕十八对苏凉怒目而视,“你不是跟那个野男人跑了吗?还回来作甚?”
“野男人”宁靖听到了燕十八的声音,他把马车停在外面,白小虎自己跳下去,柱子被宁靖抱着放在地上,两人冲进了家门。 苏凉只看了燕十八一眼,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拿过小板凳,在炭盆旁边坐下烤手。 白老头乐呵呵地把烤好的地瓜放在碗里递给苏凉,“快吃点热乎的。”
苏凉撕开烤软的外皮,甜香扑鼻,低头咬了一口,感觉风雪天侵染的寒气一下子全都被驱逐了。 温暖和甜蜜,是最能治愈人的口味。 宁靖打了帘子进门来,手中拎着带给白家的四样点心,放在桌上。 白老头连忙招呼他,又给他拿地瓜。 从头到尾被忽略的燕十八看着苏凉和宁靖坐在炭盆两边,舒服地吃烤地瓜的样子,简直咬牙切齿,“凉!妹!妹!”
苏凉依旧没理会,只对白老头说,“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老头连忙摇头,“哪里的话,你姐姐挺好的,身体恢复得也不错。”
白大娘端来热腾腾的骨头汤给苏凉和宁靖。 两人吃了地瓜,喝了一碗汤,就起身告辞。 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因为苏凉不理会,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燕十八只得闭上眼睛装睡。 苏凉走过去,连人带被子打横抱了起来,“大娘,我把她带回去了。这些日子的花销,回头再算。”
燕十八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又很快消失不见。 苏凉把她放进车里,自己也坐上,宁靖赶着车回家去。 苏凉假装不知道燕十八在装睡,刻意压低声音,隔着车帘跟宁靖说话,“你答应要把墨玉扳指给燕十七,燕十八肯定会闹,为了防止养虎为患,不如……” 宁靖答,“宰了。”
“那这些日子她吃的饭菜,我还得付钱给白大娘,就赔本了。”
“卖去矿山。”
“这个好。反正她快好了,能干活。”
燕十八猛地睁开眼睛,“苏凉!”
苏凉一脸无辜,“你醒了?打算哪天走?走之前先把钱还了。”
“你们竟然把墨玉扳指给了燕十七那个奸诈小人?”
燕十八死死盯着苏凉。 “他是奸诈小人,你是什么?正义君子?”
苏凉轻哼。 “你……”燕十八被噎住,眸光一闪,变得楚楚可怜,“凉妹妹,你就那么讨厌姐姐吗?”
“别跟我来那套!”
苏凉神色不耐,“如果你没失忆的话,应该还记得在我走之前,我们已经闹掰了。没把你扔出去,是我滥好心,你可以不信,现在就走。”
燕十八瞬间收起脸上做作的表情,瞪着苏凉,突然抓狂般咬着牙晃了晃脑袋,“我要被你这混蛋丫头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苏凉似笑非笑,“哦?那你说,你错在哪了?”
燕十八用头撞了一下车壁,“我错就错在竟然真想跟你当姐妹!越来越想!啊啊啊我要疯了!到底行不行一句话!你说行,从今往后我就信你!你说不行,我立刻从车里跳下去!”
宁靖掀开车帘,说了一个字,“请。”
“我们姐妹的事跟你这个野男人有什么关系?你闭嘴!我早就说过,我妹妹喜欢的是顾泠!”
燕十八怒吼,又看向苏凉,“你!你说!”
苏凉认真想了想,“说实话,我非常想看你跳下去。”
燕十八定定看着苏凉,突然冷笑,“是么?我偏不让你如愿!以后你就是我妹妹!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