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邢冀从皇宫中出来,已是日暮时分。 晚霞为恢弘的宫殿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金红纱,他回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候在宫外的随从迎上来,低声说了两句话。 主仆二人上马,往邢玉笙包下的那家客栈去了。 自从去年朝廷开始查铁矿走私案,关于北静王是主谋的传闻就一直存在。 今日北静王阖府突然进了京,引得京城中多方势力不明所以,因为铁矿走私案的主谋迄今尚未公布。 如果是邢冀,他带着一家老小来京城,岂不是送死? 若不是他,他突然举家进京,更耐人寻味。 在这期间,北静王府的姻亲秦国公府的举动也一直引人注意。 虽然秦老爷子和国公秦慷都没有出面,但秦氏的嫡长孙陪着邢玉笙去安顿邢家人,拜见邢老太君,很多人都看到了。 邢冀进了客栈,直奔邢老太君的住处。 两位秦公子都先回家去了,邢玉笙正在陪他祖母吃晚饭,桌上有一道药膳,是苏凉先前送他的方子,专门让秦家厨子做好送来的。 “娘。”
门开的声音,继而便是邢冀的声音,有脚步声走进来。 背对着门的邢玉笙面上笑容消失,从轮椅上站起身,对邢冀行礼,“父亲。”
邢冀的视线下移,看了一眼邢玉笙稳稳站立的腿,点头,“看来在你外祖家过得很好。”
父子俩容貌很相似,邢冀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左颊有一道旧伤疤,是年轻时打仗留下的。 之所以在三个藩王中,北静王邢冀被默认是最可能造反的,因为他年轻时性子不安分,不是对内,而是对外。 曾有一年北方邻国来犯,北静王府没有兵权,皇室也不准他插手,但当时乾国北方军节节溃败,眼见着就要打到北静王的封地去了。 邢冀带着两个随从,不怕死地潜入敌营,生擒对方将领,协助乾国大军把敌军打出边境,又连夺三城。 那次,北静王一战成名。 虽立了大功,但也暴露了他的实力,使得朝廷十分忌惮,随后便将秦国公府大小姐赐婚给他,背地里都认为是皇室用秦大小姐监视邢冀。 邢冀和邢玉笙父子关系恶化是从邢玉笙的母亲秦湘过世开始的,导火索是秦湘尸骨未寒,邢冀就把侧妃扶正。 此刻,父子时隔许久再相见,并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皇上会颁旨册封我为忠信侯,御赐府邸。”
邢冀对邢老太君说。 邢老太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平安无事就好。”
从异姓王降级成侯爷,比国公府的地位要低一等,但至少削藩这一关算是过了。 否则等皇上先动手,结果就很难讲了。 邢老太君让邢冀到秦国公府去拜见岳父,邢冀应了。 “玉儿,你陪着你爹去吧。”
邢老太君说。 邢玉笙沉默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父子俩离开客栈,邢冀骑马,邢玉笙坐车,去了秦家。 秦老爷子虽然因为女儿的死,并不待见这个女婿,但看在外孙的面子上,也没有给邢冀难堪。 入夜时分,关于北静王进京,自请放弃王位和封地,阖府留在京城的消息就传开了。 圣旨在翌日送到了邢冀手中,乾国没了北静王,多了一位忠信侯。 而御赐的忠信侯府,竟然是曾经谋逆造反被满门处死的长信侯府顾氏大宅…… 顾府去年就已被查抄后贴了封条,潜逃的长信侯世子顾泠依旧在乾国通缉令榜首。 对于皇帝赐给邢氏的这座侯府,明眼人都不认为是巧合,分明是敲打邢冀,让他安分点,否则下场与顾氏无异。 昨夜依旧住在秦国公府的邢玉笙接到消息,得知新家在哪儿,都愣住了,“原来的顾家?”
齐严点头,“是啊!侯爷已经让我爹带人过去收拾了,三日后搬进去。主子要过去住吗?”
邢玉笙想了想说,“如今我是忠信侯世子,那我的住处,应该是原先顾泠住的?”
齐峻点头,“按理说是这样。”
邢玉笙长叹一声,“顾泠救过我娘,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是否安好。”
“主子不要想太多,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齐峻说。 邢玉笙点头,“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宁靖和苏凉兴许很快就到了,你们去看看有没有合适他们的宅子,不必太大,安静雅致些,要有花园。”
“听说长信……我们忠信侯府很大,到时候可以邀请宁公子和苏姑娘住侯府,反正都知道宁公子最初考试拿的主子的牌子,跟主子是朋友。”
齐严说。 邢玉笙摇头,“宁靖绝对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齐峻轻咳,“宁公子如今已是宁家家主,想必会提前安排好住处吧?”
“那是他的事。我要送苏凉一个宅子,万一她不想跟宁靖同住呢?”
邢玉笙说。 齐严神色一喜,“就是!我们这就去找!”
…… 三日后,忠信侯府的牌匾挂在了原本长信侯府的大门之上,邢家人正式搬了进去。 邢玉笙也搬过去了,主要是为了让他祖母高兴。 齐严和齐峻跑遍京城,买下一座离忠信侯府不远的宅子,并不是很大,但宅子里种了许多树,很安静,邢玉笙去看过,觉得苏凉会喜欢。 邢氏回归京城的同时,铁矿走私案的真相终于被公开了,真正的主谋并非北静王,而是南平王。 且如今南方一触即发的战事,也跟南平王勾结敌国脱不了干系。 皇上派年锦成和林博竣南下时,给了他们一道密令,取南平王首级。 至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迄今也没有动作的西边那位,皇帝下旨,宣召西梁王阖家进京。 但西梁王已错过表忠心的好时机,接下来就算要来,能否平安抵京,谁也不知道。若在限定时间内不到,那就是抗旨。 …… 正在前往京城途中的宁靖和苏凉也陆续收到了关于三个藩王的消息。 “如此看来,邢玉笙他爹还是很精明的。”
苏凉评价。 南边那个必须死,皇帝要在北静王和西梁王之中至少选择一个留下,免得被人诟病容不下开国功臣之后。 这个活下去的机会,可能就只有一个,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虽然北静王年轻时的高调行为引得朝中忌惮,但同时会让掌权者觉得,他并没有多少心机。 明面上展露的强势不算什么,表面上装出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背地里搞事情的,才更让人忌惮。 南平王就是后者。 表面上最废物的西梁王也疑似后者。 …… 一路上走得并不慢,宁靖和苏凉在上元节前一日傍晚时分,抵达了乾国京城。 今日轮到苏凉赶车,她做男装打扮,戴着宁靖亲手编的草帽,好奇地看着乾国的都城。 跟这里相比,不止北安县,平北城也是乡下。 一进城,市井的繁华热闹便映入眼帘。 两人没去找端木忱,也没找邢玉笙,直接去了宁氏在京城开的茶楼。 宁氏在京城的大管事早就接到消息,知道家主要来,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他们的行李已先一步运到,就放在这边。 要给宁靖在京城置办个大宅,当然很简单,但宁靖传信过来,不需要。 “万家小姐昨日来过,说家主到了知会她一声。”
管事恭声说。 “他们住在哪里?”
宁靖问。 管事说了个地址,宁靖便让他退下了。 晚饭是从京城最大的酒楼买来的,两人吃过之后,换了衣服,步行离开茶楼,打算先去看正儿。其他的人和事,明日再说。 半路遇见邢玉笙,是他们没想到的。 邢玉笙也十分意外,起初齐严说看见前面有两个人,似乎是宁靖和苏凉,他还以为是齐严看错了。 确定是苏凉,邢玉笙神色一喜,“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他这么晚出门是听说秦老爷子突然病了,要到秦家去看看。 “一个时辰之前。”
苏凉打量了一下邢玉笙,点头微笑,“气色不错。”
从北静王世子降级到忠信侯世子,不必再伪装虚弱了。 邢玉笙笑容满面,“都是托你的福,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祖母知道你到了,定然很高兴,方才还在念叨你呢!”
“改日我去看望老太君,还没谢谢她赠我的医书。”
苏凉微笑。 齐峻在邢玉笙耳边低声说,“不如请苏姑娘到秦府……” 邢玉笙点头,看着苏凉问,“你这是去哪里?若得空,能否请你随我到国公府去一趟?我外公病了。”
苏凉看向宁靖,“你先去找正儿,我稍后再过去。”
邢玉笙正色道,“宁公子自去忙,事后我会送苏姑娘去她想去的地方。”
宁靖神色淡淡,“我不忙。”
“那一起去吧。”
苏凉点头,“邢世子带路。”
邢玉笙说,“我们是朋友,千万别那么见外,叫我的名字就好。”
苏凉笑笑,“你还是世子,我就不改口了。”
“随你。”
邢玉笙点头,请苏凉和宁靖上车,一起往秦国公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