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吉安的心里颇不宁静。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院区的荷塘在这初生的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荷塘是原生的,椭圆形,大概3-4百平的样子,北面是基山聚集成的巨大的山丘,将它和小广场间隔开来,阻隔了广场舞的喧嚣。荷塘的四周柳树也是原生的,蓬勃而高大的样子与荷塘并不相称。站在肆意蔓长的柳枝下,望着远处夹带着烟火气的月亮,她悠悠地想,也许,当初的他是因为爱上自己的美貌而非自己的内心才会这样吧,这也怪不得他。美貌是别人的评价,她从没有认为自己的容貌如何出众,只不过个子高一点,皮肤白一些,五官端正些而已。回想起在医学院的日子,两人成双入对,金童玉女,不知羡煞多少同学。他的家境好,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只有一个妹妹,这是她很看重的。小时候吃尽了贫穷的苦,她渴望未来的属于自己的生活富裕一些、安稳一些。所以,当他提出处男女朋友的时候,她爽快的答应了。她平日里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而且,她看得出他是真心的喜欢她。那时他宠溺她。宠溺像是童话里的事情,遥远而奢侈,这让由姐姐带大的她有些不习惯,但又有那个女孩子不沦陷于情侣的宠溺那。率性、爽直的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深爱自己,她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她也不知如何爱他,回报他的爱,只是用力爱,爱得横冲直撞,遍体鳞伤。微风吹过,林中的倦鸟断断续续的低徊的吟叫着,似乎还有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腮边凉凉的,这清凉的夜空中,薄薄的云下,怎么竟飘落几滴雨来那。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广场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夜风里送来缕缕荷花的清香。
毕业季,分手季。在漫漫长夜里她第一次因为害怕而哭泣。那晚,他们在学院熟悉的甬道上默默地走着,往日的欢笑和身影在青石屋里、木框窗上 、红瓦墙角穿越着,飘荡着,曾经的青草湿漉漉的清香,衣服上暖洋洋的嗑香,书本上挥之不去的药香,再一次萦绕着他们,冲击着他们。第一次拥吻的树荫,第一次啪啪的教室,第一次吵架的台阶。无数个第一次争先恐后地映入眼帘,让他们眩晕又无力自拔地湿了眼眶。同时,纠结、彷徨像一条毛绒绒的、夹着锋利倒刺的令人窒息的藤蔓缠裹着他们。终于,他放弃了父母联系好的省城的医院。毅然陪她来到了儿时的小城镇的企业办职工医院。他们是有打算的,先在这里潜隐一些日子积累经验,待时机成熟后再到大城市发展。 不久,孩子降生了,医院给他们分了房子,虽然不到50平,但却满满装着幸福和甜蜜。吉安抬头望向家里的窗户,窗口盈满橘黄色的光。暖暖的。那是儿子在写作业。想起儿子每天背着巨大书包奔跑上学的样子又有趣又内疚。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孩子已经上小学了。他们要给孩子更大的平台,更高更广阔的视野,而不是窝在这个小山沟里,是离开的时候了。老公的业务的确很出色,至少在这个职工医院中。早已是业务骨干和科室负责人。她不知道老公是什么时候和静静搞到一起的。尽管有所察觉也没在意。静静是新分来的护士,因为喜欢跳街舞,所以有着紧致的身体和酷酷的装扮。那一晚,她画了精致的妆,犹如初次约会一样。记得那次他说喜欢她双眼皮上细致的纹,她惊讶不已,自己的皮肤是北方女孩中少有的白皙而细腻、明亮的眼睛是大学里少有的正常视力、虽然曲线不够玲珑,但身材高挑大长腿、怎么会偏偏喜欢折皱的纹那,她笑他异癖。现在她双眼皮上细纹多了,重了,黯淡了。还是他喜欢的代表清丽、隽永、温柔的细纹吗?她用彩笔小心地把它们擦亮,仿佛在擦亮青春。可是,它们却越擦越诡异,擦着擦着,她的眼红了,泪水流淌下来。她哽咽着,抽泣着,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你真没用,真没用”她对镜子中的自己说。 那段难熬的日子,她成了医院里最大的笑柄。卑微的像一个乞丐。 吉安裹了裹身上的长衣,仿佛这盛夏的夜里飘过一丝寒意。沿着荷塘的路,越走越幽僻。路灯的光被浓浓的树荫遮蔽住了,很难透进来。那段艰难的日子也遥远起来,吉安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寂寞了许多。她打了个指响,似乎想惊醒内心的沉闷。荷塘在这里长着更多的树,蓊蓊郁郁的。品种也多起来,不只有杨树、柳树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也许是刚刚落了雨缘故吧,月光虽淡却清丽无暇。恍惚间吉安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她是爱热闹的,但其实更爱冷静,这是她拒绝嫁给文强的另一个原因,文强有五个姐姐;也许是从小没有父母的缘故吧,她对公婆尤其得好,当老公提出离婚时,她也将公婆当成最后一根稻草,百般示好意图援助。而公婆的漠然却让她心灰意冷,出轨的是他们的儿子,难道多年的孝敬换不回一句公道的话吗,哪怕是一句温暖的安慰都对得起她三节两寿的恭敬。从那一刻起她想为自己而活。自由自在地活。像今晚,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只受用这无边的月色荷香便是极好的了。 因为户籍的问题她离婚的消息剑光很快知道了。他也是吉安的一任同桌。是那个喊起立时吉安踮起脚比个的人,那个将吉安的名字写满青春日记的人,那个在夜里偷偷呼唤吉安名字的人,那个毕业后在文强家里假装不认识吉安的人。 有人说,一个人喝醉后打给电话的人就是他最爱的人。知道吉安离婚的那一晚,剑光喝多了。相隔十余年他第一次拨通了吉安的电话,4个小时通话记录,对于不善言辞的他来讲,算是他人生的巅峰,尽管第二天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记得她的电话没电了,换了一个电池。只记得她说。“哪怕是一个苦力,每天回到家一声臭汗,满嘴的牢骚,举止粗鄙没关系,只要他肯娶我,我一定会答应的。”那一晚,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从来不给剑光打电话的毛毛,突然连续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仿佛知道自己未来的老公站在出轨的边缘是的。是凑巧和心灵感应。他搞不懂,第二天,他纠结了半天回电话时,毛毛竟然说忘了打电话的事。搞得他狼狈又疲惫。 “喝不下。”
可立亚的包房中,吉安把喝剩下的半杯酒推给剑光,低着头略带紧张的说。剑光望定这杯酒,他知道其中的含义,这是决定彼此关系的一杯残酒,一个在吉安和毛毛之间必须做出的选择。他约吉安出来时想过两人的关系的进展。但不想到要进展到这一步。毕业10年了,吉安变成了一个青春的符号,一个珍藏的秘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他从没想过美梦成真,只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知道曾经有一个人那么那么喜欢她。不想让她有哪怕是一丁点的卑微。
“你知道你那里最美、最迷人吗?”剑光突然问。吉安抬起头,心却在下沉。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层层的叶子交织着,肩并肩密密地挨着,在夜色里,那些交织的叶子之间宛然有了一段段曲折的凝碧的纹。或深或浅,或明或暗,仿佛是曾经的水珠流转时留下的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 “你眼睛上的细纹,知性,慵懒,隽永。”吉安苦笑了一下,目光低徊,心头掠过酸楚。她脸上的苦涩,让剑光心疼。他不是一个理智的人,而是一个冲动的小人物,最见不得的是女人的眼泪,更何况是自己暗恋、初恋的女人。这一刻他不在乎她结过婚,不在乎她有孩子。只希望她快乐平安就好。只要看到她笑就好。毛毛是迷信,娶一个小自己14岁的女孩是禽兽。剑光伸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 这时,毛毛的电话突然打过来了。劈头盖脸地问:“怎么不回我电话,你在干嘛?周围这样静,那个女人是谁?”
吉安站起身。她不能伤害一个喜欢过的人。何况,她尤其知道背叛对一个女人的伤害有多大。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那些零星地点缀着的荷花,有的袅娜地开着的,有的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的洒脱地散开着,仿佛无拘无束,坦然释然似的。吉安想着走着,突然笑起来。如果不能袅娜就洒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