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女。”
“年龄,35岁,上下浮动5年。”
“有吸毒史,重点标注联网的戒毒所登记在册的女性。”
党爱民如是道着,此时他身处庐州市刑事侦查总队罪案信息处理中心,已经拉开数据库的信息员敲击的键盘,检索条件输入时,四五台电脑的屏上,显出海量的备案信息。同来的下属两位,两人表情严肃,心里却在打花鼓,教官一直是拳脚和擒拿高手,什么时候也玩起这种高智商的装逼玩意了?党爱民稍稍犹豫了一下,回忆着和小木的讨论,那个半吊子心理学家这次可被赶鸭子上架了,素未谋面,开始充分地发挥想像力猜测王寿和的去向了,而切入点,是建立在女人,和缴获的那种女性最爱的“粉色佳人”上。“偏执,特立独行,是他无法停止作案的原因所在,恰恰也成为他屡屡逃脱追捕的原因,这是一种高度情绪化的人,从他拐走未婚妻姚玉霞的表姐可以看出来,从他莫名其妙中止向境外输送卖春女也可以看出来,主导他的不是理智和理性,而是情绪……”小木如是道。“性僻好,注意看张戈的交待,也就是他曾经的同案人,在介绍女工出去坐台的时候,多数是已婚……都是先勾搭上手,我大胆猜测他的僻好在人妻上,因为自己的未婚妻成了别人的胯下玩物,所以凌辱别人的老婆,会给他一种从生理、到心理上的满足感……”小木如是道。党爱民使劲的咽咽口水,一件搞破鞋的事都能被小木猜测出这么多干货,实在让他叹为观止,他理理思路,又继续说着排查条件:“已婚,离婚,或者未离婚,也长期不在原住址的……如果有下落,应该离原住址很远,不在同一座城市。”
“一线城市,去掉;省会城市,去掉;偏远乡镇、县城,去掉。重点查找二三线城市,涉毒犯罪率低于万人零点七的城市。”
信息员在忙碌,党爱民却说得嘴唇发干,几句话而已,他知道份量,一条信息指向的准确与否,那可意味着,要投入数十警力的排查、围捕,可能这个人留给他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教官……这样行不?”
一位属下小声问。是徐健,到招远抓捕的领队,党爱民带出来的徒弟,一看他怀疑的表情,党爱民小声道着:“你特么找不着人,我能怎么办?”
“教官,省厅不也派了个信息安全专家么?他指的方向也是错误的,害得我们往东莞跑了两趟。”
另一位道。是任国梁,外勤领队,此次也是翦羽而归,党爱民同样恶狠狠压低声音道着:“你没办法就特么听我的,这次非把他弄回来。”
“可您这找的,连性别都不对啊?”
徐健提醒着。“逮公的从母的下手,我倒觉得有道理,一边站着去。”
党爱民喝退了两人,这才发现,几位信息等着下文,在看他,有位提醒了:“党政委,数据库如果扩大到全国,那符合条件的要有十万以上。”
“去掉R7涉案嫌疑人王寿和所有犯案的地方。”
“分割成两个数据库,本省及周边省份一个,其他备查一个。”
“差不多就这样……”党爱民又提了两个筛选条件,而这样的筛选条件的难度在于,没有准确的生物特征及体貌特征比对,其数据过于庞大,然后会导致没有排查价值。对呀,谁也负担不起那么大的办案成本和人力,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回忆着小木给他的提示,试图再细化一下排查条件。“此人不善于理财,从他多次作案可以看出,对金钱的渴望很强烈,这也是情绪化的标识之一,同样可以反证,这么巨大的开销用到哪儿去了?正常生意他肯定不会干,也不敢干,如果藏头露尾,又开销如此之大,那么似乎身边有个染毒的人就容易解释了……”“谨慎,注意这个人非常谨慎,从他屡屡逃脱追捕和排查可以看得出,他可能用某种方式把自己变成一个边缘而且透明的人了,也就是说,用常规的手段,比如查身份信息、信用卡信息、手机信息等等,都不可能关联到他,那么肯定熟悉地下世界的规则……注意,批发假币,可不是谁都卖的。批发毒品,也不是谁也能接上头的。”
“不善理财,又非常谨慎,假如他身边这个女人推论也成立的话,那就需要他必须选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陌生的环境不但容易暴露,而且不可能满足对这种毒品吸食要求……”党爱民的眉头皱了皱,他像被催眠了一样,小木说的,他竟然连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小木说话的表情都历历在目,念及此处,他出声道着:“本省和周边省份,这样的人有多少?”
“有记录的,927人。”
信息员道。“提取出来……徐健、国梁。”
党爱民一招手,两位队长凑上来,就听党爱民安排着:“拿着王寿和,提审各地涉毒嫌疑人,看谁还认识王寿和。”
“啊?教官,那得多少人啊?”
徐健吓了一跳。“是啊,教官,这辨认得到什么时候了?”
任国梁也发了句牢骚。“谁让你们这脑袋瓜不好使呢,不干这些粗活干什么?那我给你数据库,要不你坐家分析分析那位是王寿和的姘头?”
党爱民翻着白眼道。这招管用,一下子把两人噎住了,数据一分割,提取,三人匆匆离开,徐健和任国梁把消息传至各市刑警大队,要求协查,这一队尚未到了总队,电话来了,党爱民一看是樊赛丽的,他急急接起来道着:“赛丽,我觉得这个方法可以试试,他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不能总跟在人家屁股后跑……啊?什么,又犯案了……确定了,好好,我马上到。”
装起电话,他催着开车的徐健道着:“快快,去包河二院。”
“怎么了教官?”
徐健问,似乎有案子了。“我艹,咱们在全国找王寿和,这个老拐居然就在咱们眼皮底下作案。”
党爱民出离惊讶了。“啊?就在庐州?”
任国梁郁闷地道。“这次拐什么了?”
徐健好奇问。“他娘滴,他办了间储蓄所,搁那儿吸收存款呢,又不知道坑了多少人?”
党爱民咬牙切齿道,任国梁从车后凑上头来,眼睛示意着党爱民手里的平板,刚提取的数据库,党爱民不好意思地塞口袋里道着:“办案永远赶不上作案啊。”
“那我们……”任国梁征询问。“双管齐下,屁股后追加前头堵,就怕他不作案,我还就不信了。”
党爱民愤怒地道,那种无处发泄的郁闷,快把他憋疯了…………………………地点在包河二院四公里处,几处建筑工地加上一个刚投入使用的建材市场,案发地就在建材市场左近,党爱民到现场时,那里已经被警车包围了,聚集了几十号工人模样的群众,聚集地那俱标着“邮正储蓄”的绿色招牌加上玻璃,早被砸到稀巴烂了,场里蹲着抹眼泪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呛地的,把到场的民警给搞得束手无策了。樊赛丽比党爱民迟来一步,看车来时,党爱民匆匆迎上去,一下车却是数人队伍,当头的一位正是新晋的专案组组长周群意,他没有顾得上和党爱民说话,直接忽略了,党爱民有点难堪地排到了队伍的末尾,进了建材市场的警务室,那儿滞留了两位哭哭啼啼的女营业员,还有数位捂着脸的男女。监控提取出来了,一放,正是遍寻不到的王寿和,他穿着一身邮正制服,正在建材市场里遛达。照片一比对,那些被滞留的人,频频点头称是:就是马主任。这个案情很快被介绍清了,一个月前该地邮政储蓄所开始筹备,交了三万押金开始装修,按合同规定,开业十五日一次性向建材市场管理处转账三年租金,合同很规范,有郊区邮正分局的章,在筹建期间,这位自称邮正分局揽储部主任的马一筹,就四下游说建材市场的租户把钱存他那儿,利息比商业银行高20%,还有返点啊……真滴,不过得开业那几天您给我存上,算我任务嘛。这个人很奇特,相比高利贷的揽钱他给的实在太低,没有吸引力,不过这个人给出更有说服力的条件是,大家相互支持嘛,我可以贷款给你们啊,做生意的,谁没有个资金紧张的时候,万一周转不开你找我,我总不能把你推到门外吧?还不相信?马一筹还有更高的伎俩,他居然帮着建材市场十几家商家推销东西,地板砖,洁具,钢材、石粉水泥,哦哟,出手几十万的货,账务结得是清清楚楚。这就没啥不信的了,一周前该储蓄所开业,市场里来捧场的商户,多多少少都意思了点,这笔款初步统计有三十多万。但更厉害的是,开业恰是周边工地及建材市场发薪的日子,有数十位务工的民工把钱通过这个储蓄所汇回老家,这一笔,初步统计有四十多万元。直到很多务工人员发现汇到乡下的钱没收到,直到市场里人发现“马主任”销声匿迹了才觉得不对劲,等有人拿着这些存款条去大储蓄看,才听到了一个让他们天眩地转的真相:假的!“都在这儿一个月了,你们一点都没怀疑过?”
周群意不悦地问警务室的负责人。辅警,顶多派出所培训过几天发棍警棍就上岗了,工资还是市场给发,警务素质那有那么高,他苦着脸道着:“怎么怀疑啊?他是开着邮正车来的,又有公章,又是给交现金预付,还这么热心给大家推销东西,都觉得是好人缘的。”
“协查通报这儿没收到?”
周群意问。“没有,咱们市没有发。只有分局一级的有。”
党爱民提醒道,然后大咧着嘴,确实是漏了,只顾着往全国发,往他的家乡发,谁特么可能知道,他就在省会,就在专案组眼皮底下胡来。周群意狠狠瞪了党爱民一眼,叫着匆匆赶来的派出所一行,进里屋安排了,樊赛丽悄悄拉了拉党爱民,两人出来了,党爱民悻然拍着脑袋道着:“他妈的,他们辛辛苦苦跑全国找人,敢情就在这儿……我艹,离我们集训地不到五分钟车程。”
说完,咬着下唇,是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樊赛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她道着:“你早上跟我讲的那些什么推论,我正在和周组长讨论……那,这儿案发情况就传过去了,你说我这脸怎么办?刚跟人家说一线城市、省会城市PASS,然后就在咱们省会出现了……就在这儿呆了一个月啊……”她是愤怒地质问,脸上变幻着咬牙切齿、恨不得揍党爱民一顿的表情,党爱民难堪地道着:“这又不是我分析的,你不也觉得挺有道理的吗?”
“你是信誓旦旦让我觉得有道理好不好?”
樊赛丽怒了,不客气地脚下踢了党爱民一脚,然后咬着下唇怒目而视。“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党爱民伸手,制止着即将发生的争吵,然后放低了声音,几乎哀求似地和樊赛丽说着:“就错了,你应该看得出我是一片苦心啊,我不是不忍看你为难么?你跟周组讲,再给我们点时间,我一定把这个拐子抓回来。”
“机会还是有的。”
樊赛丽道,党爱民脸色稍一缓,却不料她故意刺激道着:“可惜被你今天刚刚砸了,党爱民,你别犯傻了好不好,你就一拿枪抓人的,学人家什么推论判断?你是那块料吗?”
斥了数句,樊赛丽蹬蹬走了,几步后又折回来告诉他:“别说我没照顾你啊,本来还有点希望,这次估计你绝望吧,周组已经向省厅请援了,肯定绕过你们总队调人。”
没客气话,这行当,行就上,不行就滚蛋,毫无客气可言。党爱民郁闷地站在当地,却是不好意思进去了,不一会儿那一行出来,匆匆走人了,这里的场面还在继续乱着,民警来了一队,在登记被骗款项,询问嫌疑人的特征,只有他这个傻大个子,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些气得咬牙切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受害人。“怎么回事啊?错的不能这么离谱吧?”
他如是想着,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可能过于相信小木的缘故吧,总觉得小木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千里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老子这趟算是陷坑里了。”
一转念,他又如是想着,想就此放弃,可为什么那股子愤懑,越来越浓,别说小木了,他连自己也无法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