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这话,高务实可就不敢当了。 吴兑并不是高拱的会试门生,他早年是捐资进入国子监的,当时高拱掌国子监,看中了他,倾心培养、亲自调教,这才有了后来的吴进士——这很好理解,他之前进国子监都要靠捐钱,水平能高到哪去? 这与其他高拱门生就很是不同,所以后来高拱被徐阶逼得辞官下野的时候,那么多学生都不敢在当时“满朝倒拱”的局面下去送高拱,只有吴兑一路送到郊外。 这不是吴兑不怕死,而是他深知高拱对他的恩情之重,可以说没有高拱就没有他吴兑的进士身份。别人没有受过高拱的授业之恩,但他受过,所以他不去送高拱的话,良心上太受谴责了。 当然,这只能说明吴兑跟高家的亲密,不代表高务实这位“世兄”就一定会“不敢当”,他之所以“不敢当”,主要是因为吴兑资历太老,年纪也大,乃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今年都已经五十六岁了。 虽然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他们以私人身份见面的时候,吴兑要叫高务实“世兄”,可人家资历年龄摆在这里,高务实怎敢摆什么世兄架子?能老老实实做个小师弟就已经是高拱面子大了。 高务实连说不敢,郭朴也只是调侃了一下,然后便道:“刘綎和邓子龙的事情好办,你不管是去找吴君泽,还是干脆去找皇上,都是能解决的。不过,这种事最好还是内阁出面,老夫帮你把这事儿办了吧,这也差不多就是老夫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高务实一怔:“您要请辞?”
实际上郭朴请辞都快十次了,但这个年代的重臣请辞,很多时候只是表明态度,能不能走成功,那要看皇帝批不批准,显然现在皇帝不打算批准,又或者说两宫没同意皇帝批准。 但郭朴说出这个话来,说明他是真的确定要辞了——确定要辞也有其他办法,比如亲自去求见两宫太后或者皇帝,又或者拿双亲说事。 郭朴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但他的老母亲却是身体倍儿好,现在还能每天出去遛弯散步,郭朴一直想回去奉养老母,这是高务实知道的。 毕竟老夫人身体虽好,年纪总归摆在那里,什么时候走是不一定的,说不定早上还好端端的,中午坐在那里,一眨眼可能就走了。人上了年纪有时候就是这样,因此郭朴很希望自己能陪伴老母亲最后一程。 高务实的这位郭老师,论才干肯定不如他的前任高拱,但论个人品行,他不输任何人,而且也真正是个孝子。 果然,郭朴道:“是啊,老夫今年七十,本已是古稀之年,该退了。再说,家慈明年九十大寿,这耄耋之寿做儿子的还不回去,难道还要等期颐之寿么?”
期颐,指百岁老人,这个年代基本不敢想,所以郭朴这个理由很硬扎。 高务实知道这事儿劝不得了,只好道:“明年老太君大寿,学生一定亲至。”
谁知道郭朴摆手道:“你来做什么,我那儿是小地方,可容不下你到哪都带着走的几百号家丁,到时候连站都没地方站,可别把我那几亩薄田给踩坏了。那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可不能毁在老夫手里了。”
高务实有些尴尬,只好转过话题,道:“说起来,学生在河南也有不少产业,安阳以南不远便是卫辉,要不让世兄……” 郭朴连连摆手:“你不要插手这些事情!郭家子孙虽然不成器,但在安阳给人做个西席先生,开蒙授字还是干得了的,不至于饿死街头。”
那倒是,而且郭老师虽然不贪蠹,但他的正俸和津贴都高啊,况且大明朝官员退休也是照退休前的级别发俸的,郭家人又比较少,光郭朴的“退休金”都能养活一家子了,不可能饿死。 至于将来郭朴过世之后……到时候自己再看情况帮衬一下好了,反正看起来有郭老师在,他是不会收自己一两银子的。 但高务实还是有些情绪低落,黯然道:“学生才刚回来,就要与老师分别,实在是有些感伤……” 郭朴教了他七八年,自然也有感情,况且高务实的的确确也是他最成器的学生——六首状元啊,都没法子更成器了,他听高务实这一说,也叹了口气,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只要你记得为师的教诲,这辈子清白为官,将来用心辅政,做老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毕竟豁达,说到这里,反而露出笑容,安慰高务实道:“再说,安阳是你回新郑的必经之路,你将来回去的时候,要是为师尚在人间,你也可以去我那里盘桓几日嘛——不过说好了,几百家丁就算了,为师可招待不开。”
高务实被他逗得哈哈一笑,道:“好好好,赶明儿学生就让下面的人去在老师府上不远买地,建它几个大通间,将来也好让家丁落脚。”
“尽胡说八道。”
郭朴知道他是开玩笑,摆了摆手:“先不提这些了,趁着为师还没走,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为师帮衬一二的,不妨说来听听。”
“这个嘛……”高务实一时还真有些想不起来现在有什么事非要郭朴帮忙的,倒不是没有事,而是郭朴临走之前能帮忙的事情,却似乎不多,因为高务实大部分的事情都是需要布局,而不是临时要办。 郭朴见他迟疑起来,便道:“你既然想不起来,那也不必着急,为师虽然要走,但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你今天回去之后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为师。”
但这时高务实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忙问道:“老师,您走之后,内阁是不是要增补一位阁臣?”
郭朴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你担心凤磐?”
高务实道:“虽说您老走后,大舅应该便是首辅,但届时内阁只剩四人,许阁老虽是我三伯门生,可他是徽州人……” 南北本来不是大问题,但不得不说,这个年代因为进士分榜,南榜进士们有些瞧不起北榜进士——高务实这样的除外,因为最后是一起考的——于是在为官的时候,也会出现乡党。 小一点的乡党就是同县、同府、同省,而最大的乡党,就是同南榜、同北榜这样的。许国的老家,那可是心学的根本重地之一。[无风注:前文说徽州人丁丝绢案的时候,已经提到过徽州甚至仅仅一个歙县有多少朝廷大员了。] 而且许国整体上来说,本身就有点儿溜肩膀——也就是有点滑头,不是那种意志刚强,如高拱和郭朴这样政治态度异常明确和坚定的人。 郭朴摇了摇头,道:“此事现在不好办了。申汝默这个人,你不要看他平时和和气气,做事不声不响的,其实他有些像当年的徐阶,看似一直在退让,其实只是退让了一些边边角角,根本不是什么关键之处,但是他的退让却会让咱们不好跟他撕破脸……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为师这么跟你说吧,如果王锡爵没有回乡照顾老父,这次为师走后,廷推估计以他为首。但他回乡去了,听说其父病势沉重,说不定熬不过今年了,那么三年之内,王锡爵不必担心。”
高务实脑子里过了一遍京中大员,问道:“那会是谁?吴师兄应该资历还有所不足吧?”
吴兑在外为官的资历当然很足,但问题是他当京官的资历很是不足,大司马也只干了一年多,估摸着廷推不会很有戏。 果然郭朴连连摇头,道:“哪里就能轮得到吴君泽了?就算他一切顺利,估计也得再熬上两年或者五年,这期间大概还要换个衙门,这样他六十岁左右,没准还有入阁的机会。”
这就是外任的坏处了,京官资历不足,廷推的劣势太大了——内阁阁老和九卿等有资格廷推的大臣,大多都是长期做京官的,你一个外官,跟他们能熟悉到哪去?哪能轮得到推荐你啊?人家认识的翰林学官多了去了,推荐谁不是推,当然是推荐自己熟悉的咯。 “那会是谁?”
郭朴笑了笑:“潘水濂(潘晟)这个礼部尚书干了有一段时间了,他的资历也足够,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而且更关键的是,他这些年一直偏向实学一派,但又是个浙江人,所以扯平了,算是中立派吧。让他补进内阁,咱们不必担心,申汝默他们也不必担心,皆大欢喜。”
哦,潘晟啊……倒不是不行,不过这哪是什么皆大欢喜,这只是双方都勉强可以接受的一个中和人选。 不过潘晟对自己倒还不错,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考虑,这总算还是个好消息。 看来,随着老师的离去,内阁要进入大致上的势均力敌局面了。 张四维和许国是实学派的两名看家大佬,对面心学派则是申时行和余有丁,最后外加一个多半会保持中立的潘晟。 ---------- 明天就是祖国70华诞了,祝伟大祖国更加富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