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的行军不慢,但也谈不上多快,不过明军普通步兵的行进速度而已。 但这不是因为戚家军懈怠了,而是由于戚继光此次出战带上了车营。 不谈春秋战国时期的战车,只说明代车营,最早似乎应该追溯到曾铣。 曾铣死后,车营战法第二次被正式提出并加以操练,则出自于当时被调任去山西的俞大猷之手,俞大猷对车营做出了许多改良,对于很多细节都做出了改进。 俞龙戚虎,杀人如土。俞大猷调离北疆,戚继光又北调了,而且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到了车营之上。 个人性格对于将领的作战风格是很有影响的,比如马芳性格刚烈,因此敌军骑兵强,他就越要“以骑制骑”——你行我也行,我甚至还要比你更行。 而戚继光则不同,从他做官做人的风格就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能审时度势,不跟大环境、大风向较劲的人,他更喜欢因地制宜,以现有条件为基础来想办法解决问题。 现有条件是什么?对倭寇,他强调小规模精兵的作用,创造了鸳鸯阵,从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对蒙古就复杂多了,因为蒙古人在骑兵上的先天优势过于巨大,大明怎么看都只能先立足于守,然后才有机会立足于攻。 蒙古和大明之间,如果要做一个类比,就仿佛蒙古是一个轻量级但灵活性极高的拳手,大明则是一个重量级但灵敏性欠佳的拳手。 理论上来说,大明可以承受蒙古一百拳而不倒,而只要击中蒙古一拳,就能把蒙古打得十年八年缓不过气来。 但问题就在于,事实上蒙古的灵活性强度已经严重超模,堪比外挂选手,大明结结实实吃了一百拳,但就是打不到人家那一拳。 大明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让戚继光做教练,他也没法给你脱胎换骨,把弱点补强。只能想办法继续加强优势,争取让大明也在某个方面出现超模。譬如说给大明穿一套重甲,且这套重甲还带刺,这样的话,任凭他灵活性再怎么超模,蒙古人也不敢轻易出拳了。 所以,就有了大修边防,建造数以千计的空心敌台这件事。 但是就像拳击比赛一样,想赢的话,不光是你站得住就完事,你还得把人家击倒才行,因此戚继光一直在思考怎么击破骑兵这件事。 高务实这些年跟他私下通信的次数不少,其中向他提出过一个名叫“空心方阵”的战术设想。 戚继光早已知道高务实的脑子里会经常冒出一些看似瞎扯、其实绝妙的点子,对他的提议从来都是相当谨慎的审视之后才会做结论。 于是戚继光花了足足两年多的时间来试验这个“空心方阵”战术的实用性,最后他的结论有几点: 首先这个战术只适合于悍不畏死的精锐部队,这支部队要拥有以简单的刺刀加滑膛枪,面对骑兵冲阵却丝毫不出现动摇的严苛军纪,否则以看起来有些单薄的两到三列阵线对抗骑兵冲阵,光是心理压力就能让一般的部队出现崩溃。 其次这个战术对火力的要求很高,用高务实的表述方式来说,就是对“单位投弹量”的要求很高,否则没有足够的火力,空心方阵的士兵就算不因为畏惧冲阵而崩溃,也无法对敌军造成足够的杀伤,进而使之畏惧、胆寒,不敢一战。 最后就是这个战术要求自身处于拥有火炮优势的一方,否则如果是对方拥有火炮优势,几轮炮击下来,被动挨打的空心方阵就毫无意义了。当然,这一点看起来问题不大,蒙古人难道还能取得火炮优势?开什么玩笑,那就成了当初蒙元开国时期横扫天下的情况了。 精兵有没有?有,但戚继光训练了这么多年,基本练成的精兵也就是蓟辽、宣大、陕西等镇的部分精锐,而且由于戚继光只是在练兵时期能够管束他们,他们回镇之后会不会很快出现腐化变质,这个谁也不敢保证。 所以到头来到底能有多少士兵可以使用这个空心方阵战术,还是很难说。戚继光也只敢说,他亲自带领的戚家军有能力完成空心方阵并较好的施展开来。 至于火力问题,自从隆庆二式火枪问世,火力强度的提高倒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京华所产的火器质量优良,保养得当的情况下,在安全使用期限内基本不必担心炸膛等现象出现,因此勉强可以算够。 但由于空心方阵是需要刺刀的——用于面对骑兵冲阵时,将枪倒立撑在地上,刺刀刀尖向前方倾斜,组成刺刀林以震慑对方的战马。 这个要稍微解释一句:马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它们会下意识地躲避刺刀这种明晃晃的尖锐金属,所以当“刺刀林”出现,战马是会抗拒对着它们死冲的。 在冷兵器时代,坚定的重步兵阵线所组成的正面永远不是重骑兵可以轻易撼动的,这是后世的定论。就不说阿彻·琼斯的《西方战争艺术》之类玩意了,事实上就算是蒙古骑兵,在绝境之时也会结成盾阵防御,详情可参见艾因贾鲁战役——当然,这有个前提,“坚定的重步兵”肯定不是现在大明那些丐帮大集合一样的卫所兵。 所以,戚继光一直在等高务实搞出他十年前就提出的刺刀,以及能和刺刀配套使用的新式火枪,因为只有这两件武器组成起来,空心方阵才不会是一句空话。 但是戚继光也不可能傻等,因此他开始思索在没有刺刀的情况下,该如何应用“空心方阵”战术的合理思路。 于是,改进版的车营出现了。 “往事,敌人铁骑数万冲突,势锐难当。我军阵伍未定,辄为冲破,乘势蹂躏,至无孑遗。且敌欲战,我军不得不战;敌不欲战,我惟目视而已。势每在彼,敌常变客为主,我军畏弱,心夺气靡,势不能御。”
——戚继光《练兵实纪·卷六·车营解一》。 “且敌欲战,我军不得不战;敌不欲战,我惟目视而已。”
这句话完美呈现了大明面对蒙古骑兵时最尴尬的部分。 戚继光编练车营主要的考虑,就在于北方的战场环境对于明军来说非常不利,尤其是荒漠无边的北方战场适合大规模的机动马战,农耕社会的大明不擅于骑射,对于马上阵仗远逊于蒙古,大明虽然拥有大量的步兵可用,但机动性太差,远不如蒙古人来去如风的快速机动。 这点就与南方的倭寇征战时所遭遇的非常类似,倭寇同样利用海上的舟船快速机动,让缓慢的明朝步兵根本无法抵御,也无处抵御,往往被高速机动的倭寇给打的落花流水。 但不同于南方的倭寇毫无章法、如散兵游勇的小集团作战特性,蒙古军是有着高明战术的大集团精锐武力,这一点远非乱打一气的倭寇所能比拟。 戚继光在南方编练的戚家军既设营阵,可以有效的遏止倭寇袭营,但在北方却无法遏止大规模的马战突击。而既设营阵是戚家军出战及防御的根本,一但本营被踹,此战就毫无胜算可言了。 为了应付这种严峻的战场情势,戚继光参考了北方边军的作战经验与资源,又以高务实“单位投弹量”思路为核心,加入原戚家军既设营阵之法则,编练了一个全新概念的车营以兹对应。 (注:在戚继光所著述的兵书中,着墨较多的就是车营以及辎重营,可见戚继光相当重视车营的战术运用,其是规划为野战时,作为攻坚作战主力的马、步军等单位的强力支持后盾。换句话说,车营不能保证己方“必胜”,但能保证己方“不败”。) 一般来说,车营是与马、步等主力战斗营合组成混编大营,以车营作为大营的战斗与防御的核心。 但车营本身的规划就是个攻守兼备的单位,一个独立的车就包含有正、奇兵两队,还有两尊威力强大的京华仿弗朗机炮作为火力支持后盾,在作战能力上足以行使战术上的独立作战任务。 同时也可依照任务的不同,弹性的加入马、步队等主力战斗小单位,作为车营的额外攻守武备。 过去曾铣、俞大猷时期的车营,相对来说都比较偏向于重型、大型的“车”,一种是偏厢车,是指装臵护板于车辆左侧或是右侧的,称之为偏厢;如两侧都有设臵护板的,则称为战车。 戚继光在创制车营后,有感于偏厢车过于庞大笨重,虽然利于护卫防守,但机动性严重不足,这在战术的运用上有所缺失,为了弥补这个缺点,于是戚继光在老式车营之外,另外创立了轻车营。 这种新制轻车,利于远出,经过险隘,有时用之。每营二百一十六辆,每面五十四辆,每乘车正一名,即队长;舵工一名,即火兵。第一、二、三、四、五、六名俱铳手,第七、八名俱钯箭手,第九、十名俱狼筅手,此为一队。 但即使是轻车营,毕竟不是内燃机时代,没有发动机可用,因此行进速度也就只能将将维持到与普通步兵仿佛。 不过戚继光不担心这个问题,他此战有两个目的,一是完成高务实通过皇帝之手下达的指令,让察哈尔部本部不稳——如果李成梁父子都能顺利完成的话,泰宁部和朵颜部都会实力大损,而戚继光这边只要卡好时间,让长昂得知速把亥和董狐狸之败,他敢不敢死守大宁,那可不好说。 如果他不敢,他就只能逃窜而走,走则必去找图们哭诉,那么蓟辽这边的任务就完成了,他们一定严重地扰乱了图们的计划。 如果长昂依然敢守大宁,那就更好了,戚继光正好在塞北试验一下车营的威力和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