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疾不徐,伴随着马蹄声叩落在路面上的时候,从寨门处忽然抛来了无数羽箭,伴随而至的是山寨中二当家曹猛的声音。“老子让你罩!”
玄机俯身一躲,躲开了这些飞来的羽箭。但在她马后的霍青鱼可就吃苦了,双手被绑着,想要躲开这些羽箭就吃力得多。紧接着,玄机重踢马肚朝着前方山寨跑去,霍青鱼被这么一拖,一路跑着一路喊:“你先把我放开啊!”
白马跑了不了多久,前方土匪拉起绳索绊住了马蹄,玄机便从马上摔落下来。白马一停,霍青鱼也跟着消停。只是这才堪堪驻步的霍青鱼,下一瞬间就迎上了玄机从马上摔下来的踪影,他双手挣脱不开绳索只得跟着趔趄朝前,两人被绳索绊在一起。霍青鱼吃痛,正扭着手想要挣脱的时候,却意外抚到了她的小腹处湿黏一片,还微微带着温热。霍青鱼疑惑的低头一看,却见她衣裙下摆处被鲜血染红了。不细看,是难以察觉到她这一直坚定倨傲的模样底下居然有伤。“你受伤了?”
霍青鱼吃惊,从回来看到她的时候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她衣裙上沾满的鲜血是杀独眼豺的时候留下的。却没想到,是她自己的。玄机似乎不当回事,瞥了霍青鱼一眼,而后却忽然伸出手,一个手刀劈在他的颈脖处将霍青鱼打开。这又酸又疼的感觉从脖颈处传开,霍青鱼差点就昏了过去。捂着那酸疼的脖子,霍青鱼正打算骂开的时候,却见刚才玄机那一记将他打开,替他躲开了飞来的刀刃。紧接着,这个女人跟不要命似的以手接住了那飞来的白刃。起身时刀光晃过她眼眸,这一晃倒让她忽然有些睁不开眼睛。从银晃晃的刀锋中,入目所及时竟让玄机的心口一紧,突如其来的记忆画面喷涌而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鬓发衣衫皆乱的凄然女子,唇边还带着血,她伸出手抚摸者玄机冰冷的身体,对她说:“玄机啊,你可千万别让他们杀了!”
“你一定要活着,活到……我们重新见面的时候,你可千万要记得是我用命换你活下来的,来救我,一定要来救我啊!”
这一刹那记忆的画面忽至心头,像是一盆冷水那样当头淋下。这个女子眼里那种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玄机身上的恳切,就像是扎根在骨血里一样,这感觉……让玄机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玄机讷讷的看着银晃晃的刀身,再没有什么影像,只喃喃的说着一句话,“我千万要记得,来救你?”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自己会在脑海中残留这个女人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去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曾遭遇什么样的危机?或者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牵绊,记忆中这个女人用生命救了自己?以至于现在灵魂都是玄机的了,还抹不去她原本的记忆画面。就在玄机陷入沉思的这一刻,霍青鱼的声音忽然闯入,打断了玄机的喃喃自语和沉思,“你先救救我吧!”
与话语同时而至的是山上冲下来的土匪,冲杀声震破耳膜。玄机抬眸看了一眼,霍青鱼让她解开自己手上绳子的话还没出口,玄机却站起身来将绑住霍青鱼另一端的绳索拿起来。正当霍青鱼以为玄机要为自己松绑的时候,却见玄机反倒将那绳子绕着身后的树,将他绑住了。霍青鱼大叫:“你,你什么意思啊,好歹我能给你搭把手,你一个人还想剿他整个土匪窝不成?”
玄机没有理会霍青鱼,兀自将他把绑在树上之后,转头拎起刚才接到的那把白刃站了起来,孤身一人陷入前面的阵仗中。霍青鱼抬着被绑的手,撇着嘴靠在一旁的那棵将死的老树上,本来还在叫唤着,但看着前头一个接着一个倒在玄机身后的土匪,霍青鱼豁然无语了。“还真的……这么能打!”
事实证明,她想一个人干翻这整个土匪窝,压根不是问题!霍青鱼原本还想说两人联手总能应付一下,可现在看来,那女人手起刀落快得很,这神挡杀神的架势,原来出丑的竟是自己。谁又能看得出她腹部间还有伤。可看不出来,不代表没伤!手起刀落时,牵扯到腹部间伤口的时候,唯有玄机自己知道那种被利刃扎穿的痛楚。回想起在马车上和独眼豺的交手,那家伙……下手可真是不眨眼。玄机握了握手里的刀,将刀背向外,心想速战速决。这一路打下来,玄机也基本摸清楚了,杀了独眼豺,这里能打的也不过是一开始在寨门口时那个虬髯汉子罢了。来的路上,玄机听他们唤这汉子二当家,名叫曹猛,确如其名,下手凶猛。其余人等就跟她一块来的那些小喽啰一样,乌合之众,战斗力基本为零。所以,这一路冲进了寨门,即便玄机身上负伤,即便那二当家抵挡凶狠,玄机也不当一回事。当曹猛一身蛮力冲将前来的时候,玄机握刀的手一转将刀尖收在身后,反倒是用另一只手揪住冲来的曹猛。这厮虬髯大汉,打架仗着一身力气而已,真遇到行家走不过一招。曹猛被玄机这一揪脚下失了稳,还想回旋过来强行对敌。却在回身的这一刹那,被玄机收起的刀柄豁然撞上他胸口。猛然吃了一憋,曹猛只觉得心口像是快要被砸穿了似的,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随后整个人瘫软着倒在地上了。寨门处把守的,能战的只有曹猛。二当家战斗力可是寨子里数一数二的,可现在二当家在这女人面前走不过一招。其他小喽啰看到了之后差点把胆都吓破了,连滚带爬的往寨子里跑去,鬼哭狼嚎的,“二当家被干翻了……”“二当家也被杀了!”
声音传透整个寨子,玄机所过之处,那些土匪们冲上来,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铺倒在她脚下。当的玄机打上他们寨子的时候,那里是另一番天地。这相当于立于半山腰处的一个村落了。只是,玄机站在这寨门前,看着这眼前一座巍峨高耸的巨石寨门,门上还嵌着一双石狮子,威武霸气,着实是与这个鸟不生蛋的土匪窝有点那么格格不入的意思。他们这届当家的,可真是好表面工程,尽是表面华而不实的东西。往里去,正面是他们聚义堂,后头是先前大当家独眼豺的居住之所,旁边房屋错落挨着山壁而建,并排往后好几行,可见这寨子规模不算小。中间唯余一块偌大的空地。空地上高高的旗杆竖起,直耸而上,几与山巅齐平。抬头看去,高高的立着一番玄色大旗,旗身迎着热浪狂风招展。从旁边还有土匪持着刀朝玄机冲了过来,但在她将目光收回瞥了一眼的时候,吓得那小土匪连刀都丢在地上,直朝着前方喊:“三当家、四当家的,她太可怕了!”
“居然还有三当家、四当家呢,”玄机细喃着,看了一眼这不大不小的寨子,轻哼了一下,“池浅王八多。”
说着,她将手中的刀顺手一抡,扛在肩上往里头走去。山寨中许多房屋牵连一处,玄机朝着一处窸窸窣窣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在临近房子跟前的时候,忽然从里头一个青衫儒雅的身影踉跄着从里面跌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堆书。是个书生打扮模样的男子,面容倒是十分的白净儒雅,和这寨子里其他喊打喊杀的土匪倒是不一样,只是看到玄机扛着刀走来时的模样,吓得两腿打哆嗦。“我乃乃乃乃……乃前朝探花,你不可杀我,不可辱我,不可……”玄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兀自从这自称前朝探花的书生身旁走过去,打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玄机嫌丢自己的脸。书生逃过一劫,愣了一愣之后,赶紧抱着他的书继续往前跑去。玄机走进那屋子里去,阴暗一片,还乱糟糟的。外头的日光透过破烂的窗台折射进来,更加显映得这里狼藉一片。很显然,树倒猢狲散,这里明显被人翻腾过了,该带走的也带了。玄机再往前踏进一步的时候,转入里面的小房子,在她踏进门槛一步的时候,忽然一道粗糙的声音喊了起来。“别动,再动我和你同归于尽。”
这声音带着悲壮,也带着无所畏惧的铿锵。玄机张眼望去,却见是一个而立的男子,脸圆圆的颇为喜感,但此刻如临大敌的模样,将这仅有的喜感也给慑去了。这男子收往头上的发髻簪起来斜插了几片枯叶,整个头下鼓上细的,浑然像是一个长歪了的葫芦瓜似的。这葫芦似的男子见玄机踏进来,仓皇不已,左右打着转的时候,是一步也挪不动了。心里一着急身子挪得狠了,竟是整个人从椅子上倒了下来,在那里痛苦的嗷叫着。“你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
“你们这些天杀的土匪,抢我妻儿杀我全家,留着我这个废人有什么用,我是不会为你们造出任何武器的,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玄机细看才发现,这人是个残废。他摔在地上的双腿全然暴露了出来,两条腿反着朝后面扭,应该是被人生生扭断没有给接回去。而且听这人的话,是因为会铸造武器,所以才被留着命到现在。玄机原本心里还有几分的戒备,听到此处的时候则全然消散了。她走进去,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屋子里的确也到处是一些制造弓弩的图纸,足以证明这人刚才说的话应该不假。最后玄机脚步停在这残废的男子身边,道:“别吵了,不想待着就滚,回头我让人放你下山。”
那男子震惊的看着玄机,一脸难以置信,“你不杀我?”
玄机连瞥都没瞥他一眼,只看了看这周围而后便退了出去。及近门口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红衫的女子,素净干练,眉目带着杀意,一看就是个练过的。带着一帮小喽啰冲到门口,正好与玄机撞了个正着。那红衫女子忽然怔住了,咽了下口水竟呆呆的站在门口。这个身骑着白马信步而来砸他们寨子的,听说名唤玄机。玄机在寨门前那自报家门的气势谁见了谁犯怵,况且玄机的战斗力如何,一瞬间就传遍整个寨子了。这会撞了个正着,任凭红衫女子再凶,也是的不敢进来了。玄机歪头看着她,挑了挑下巴问她,“你又是几当家的?”
这小破窄的山寨,幺蛾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多了。那红衫女子再度咽了下口水,“五……五妹!”
“报上名来!”
红衫女子愣了下,“白,白花花!”
白花花!玄机瞅了她一眼,这周身上下红彤彤一片,和名字不怎么对称。白花花斜瞅了一眼玄机身后那个男子,瞠大了双眼,大吼了一句,“尤葫芦,你起来打她呀,瘫在那装什么死?”
白花花说着的时候,身后那个葫芦似的男子拼命的朝她挤眉弄眼,眼见悲惨人生装不下去了,他干脆抽出身边的一支强弩,作势要发射。可还没等他的弩箭射出,玄机甚至连身都没转过去,将手中的刀背朝着那颗葫芦似的头拍去,“砰”的一声钝响,尤葫芦的半边脸被拍得几乎变形,趴倒在地上。玄机往外走出去,白花花也不敢阻拦,只得进来扶起被刀背拍得变形的尤葫芦。玄机走出了这外头,兀自站在那片空地上,清开嗓子道:“没死的都滚出来,不然我真会叫你们寨子上下,鸡犬不留。”
此言一出,不管是那些躲在里面的,还是被打变形的,或者抱着书逃窜的……都纷纷蹑着步朝着这片空地小心戒备的围了过来。唯有此刻,玄机最为瞩目。玄机扫视了这周围的人一眼,目光逐渐冷淡下去,略微沉吟之后,声音低低的传来,“我不管你们之前欺男也好,霸女也罢,在这山上是几当家的,多能话事多能打。”
“从今往后在我这里只有一条规矩,那就是……服从!”
说着,她抬起拿刀的手,随后却重重的将手上的刀插在了地上面上。刀口刺入那厚实的土地上,没入到了刀柄处,力道之强,看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同时,玄机目光停在那个抱着一堆书的书生身上,指了指他,道:“那个前朝探花,你出来!”
所谓前朝探花,也不知真假。但此人的确有些才识,是山上的军师人物,众人皆称他为“崔探花”!此刻崔探花被玄机一点名,整个人犹如天崩地裂一般,“书生祭旗!你要拿书生祭旗!你竟要拿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祭旗!”
这崔探花哭喊着不愿意过去,但身后却有人推搡着他往前走,直到末了,崔探花自己双腿打颤将自己一绊,又再度跌撞在地上,书散了一地。书生在那哭嚎,“真想不到我书生薄弱,也有饮血的一日,可恨天公不公,这辈子没能有命活着走出不荒山,再占鳌头!”
玄机听着这大老爷们却哭哭啼啼的,不禁皱了皱眉头,道:“书生,可会画画?”
玄机这话一问,崔探花自命不凡,一脸孤傲的看了她一眼,颇为悲壮的开口,“小生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自诩满腹经纶,生有鸿鹄之志……”玄机看着这书生时不禁眯了下眼,心里的耐性也被这酸腐气息给磨没了,干脆一转身将插在土里的刀狠的一拔。一个转身来,插在书生前头的地面上,书生吓得脸色惨白,抬起头来咬着唇,差点就哭出来了。这女子,生得这么好皮囊,偏生这般凶狠,还冷冷的吼了他一句,“说人话!”
崔探花拼命的点着头,“会画,会画!”
“会画自然一切好说。”
玄机唇边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她站了起来,迎上了这日头烈烈,心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刻在记忆中的女子,那个哭着让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并且回来救她的女子。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日光的余晖有五彩,穿过这茫茫风沙映在玄机的眼帘里,心中始终浮现着那个女子的面容。一定得找到她。有风吹过,但见日影下,玄机站在了这片偌大的空地上,站在了这面与山巅齐平的那根旗杆边上。从半空俯瞰而下,只见她正好在那面猎猎翻飞的旗帜下,只身于苍莽黄沙之间孑孑而立。玄机抬眼望去时,只见云穹处,风卷大王旗!“那就……帮我画一个女子图像出来!”
她喃喃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