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怎么办，这也太多了吧？”

葫芦还没动手拆解呢，就被忽然站立起来的骷髅械人推翻，幸好是他本身矮胖，这一卸之力只将他推倒，并没有伤到。别人或许看不懂门道，但尤葫芦却看得清楚。这些长埋于地下的废材钢铁与泥土锈渍相融合，表面粗糙不平，锐利无比，可比寻常刀剑还要锋利。况又地下多年，滋生了许多毒气在上面，一旦受伤的话，伤口发黑，怕也是不好处理。尤葫芦连滚着到路旁，放眼看去，山道上乌压压一大片骷髅械人，源源不绝地朝上走来，以山寨为攻击点，团团包围。正当他怔忡的时候，身后一架骷髅悄无声息地靠近，挥着那一身铁锈就要落下葫芦的头，身后却扔来一块大石头……“砰”的一声，打断了那颗骷颅头。尤葫芦顺着背后看去，那石头是探花扔来的。那书生拼命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在夜色中青衫广袖被风吹得不断扑打在脸上，探花狼狈地喊：“发什么呆呢，赶紧躲啊！”

“哦哦。”

尤葫芦才反应过来。崔探花在说完这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转身跑，尤葫芦也跟着探花一起跑回去，可是在到达屋子前的时候，探花“嘭”的一声直接将门给关上。尤葫芦碰了一鼻子灰，只听到里面书生跟无头苍蝇似的。“我还在外面哪，呆子。”

尤葫芦拍着门大叫。屋里的探花估计是吓傻了，不断地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根本就没听到外面的。葫芦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回头看着这些残次品一个个地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地靠近，吓得从后腰带掏出了自己的改造弓弩，闭着眼啪啪就是一顿乱射。葫芦的弩改造过，连射与威力都比寻常的强。在一顿乱喷之下，的确是将自己丈内清理出了一个安全圈出来。可他那些弩箭啪啪盲目地射，有些将骷髅兵给射掉，有些则差点伤到身旁弟兄……让葫芦措手不及的是，这些被自己射掉的铁甲，像是能够再生似的，这么说也不对，而是像是能够自我重组似的，掉落在地上之后，没隔多久又重新组装完毕。只不过，有些重组起来骷髅械就没那么好看了，头在前，身子在后的比比皆是。混乱人群中，小小踩着滑轮的身影显得格外利索。她算是彻底习惯了葫芦给她新做的木头轮子了，轮子碾得多了，沾上了不少泥土。葫芦的箭弩射来，差点射穿了她的轮子，小小诧异地看着那个莴瓜似的葫芦，大吼了一声，“死矮胖子，眼睛没装好啊？”

葫芦只会手工，哪里会这种混战。“小小，赶紧想办法，寨子里弟兄多，”葫芦一边乱发着弩箭，一边朝着小小靠近，两人就这么挨着靠。葫芦将头一歪，冲着小小说：“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葫芦紧攥着手里的弩，朝着刚才重组起来的那架骷髅骨架射去，“啪嗒”地一堆乱铁忽然散架在地上。可没多久，那堆乱铁又重新挪动，重新又乱七八糟地组起来，又像着人继续攻击过去。“你们械人里面，还能有自动瞎组装的？”

葫芦问。小小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说着，小小抡起轮子一个旋身踢翻了攻击过来的骷髅骨架。这一次小小定睛看，果然如同葫芦说的那样，被她踢散的骷髅械人，那些零件在地上动啊动了一会，又自动融合在一起。只不过，就不再齐整，更像是随便粘贴起来的。歪歪斜斜，扭扭曲曲地继续攻击。“听说宣姬当初在创建红崖的时候也费了不少功夫，械人要做成什么样，她反复试验了许久，最后才决定仿人类而做。”

小小这些都是从狮子那里听来的。“女娲抟土，都是照着自己的模样做的，宣姬就是我们的娲皇！”

狮子当初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在创造你们之前，宣姬胡搞瞎搞了这么多。”

葫芦口不择言，又接收到了小小那毫无半点友善的目光。但葫芦说得也对，小小没法反驳。葫芦自己躲在一处墙角处，前方有小小帮忙掩护，再远处还有玄机带着花花在做抵挡，尤葫芦暂时还能有思考的时间。“这些残次品，没有芯片和思想，和你们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它们也能有自己驱动的力量，应该就是摧毁它们的关键了。”

经过这段时间对械人的研究，尤葫芦甚至觉得自己未来超越祖师爷爷也未必不行。“小小，你得帮我一下。”

葫芦决定亲自去试试。“怎么帮？”

小小看着红崖那边过来的械人们，虽说也在攻击范围之内，但械人们终究由钢铁组成，还有自己的自保手段。小小倒是不怎么担心。反倒是这个土匪窝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血肉，被这些骷髅械人一旦伤到的话，那些伤口则扩散发黑，看样子情况不容乐观。葫芦指了指刚才那架自己打散了又重组起来的骷髅。那玩意这会早变了个样了，身子反着装，左手和右脚混搭，甚至还有一只脚断了半插在地上，此刻它拼命地想拔出来，但又拔不出来的样子，十分滑稽。“就它了。”

葫芦觉得，这架可能比较笨。他指挥着小小，“我再来一箭将它打散，你趁着它还没重新组装的时候把它踢远一些……我研究研究，看怎么破了它。”

小小瞠大了双眼看着葫芦。葫芦莫名其妙，“有问题？”

“有道理。”

小小才发现，这颗矮莴瓜居然还有点脑子。“那赶紧的。”

葫芦再度架起了自己的弩箭，对着那架刚从土里拔出来的骷髅械人一射。这一次，准头一般，弩箭正好擦着骷髅的骨架过，没有射中。但葫芦是谁，他的弩连发三箭过去，按他的话说就是准头不行博概率，总有一箭能中。果然到第三箭的时候，正中那骷髅的肩胛处，正好也是关节对接的地方。弩箭力道冲，一箭就足以将好不容易将脚拔出土的骷髅又打得四散下去。就在这堆零件又打算开始收在一起的时候，尤葫芦嘶声大喊：“小小，快！”

但闻葫芦话音才落，木头轮子碾着泥土快速滑去，在那骷髅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小小飞脚过去，轮子朝着那生锈的胸膛踢去。踢一脚不够远，小小又再度翻转着脚下滑轮，用她自认为最快最炫的姿态，又是 一脚飞出去，将那个身体往外能有多远，就踢多远。落地时，小小低垂着头，伸出手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肩头，将飞在上面的锈渍拂开，而后又一甩自己的长辫往身后。又得意又傲气地开口，“怎么样，这下踢得够远了吧？保证它回不来。”

小小的话还没说完呢，却见尤葫芦发了疯地朝着刚才被她踢飞的那个骷髅械人跑去，葫芦边跑边抓着自己的头发，嗷嗷大叫着。“叫你踢飞它的零件，不是叫你踢飞它的核心……”“你把身体踢飞了，我要它手手脚脚干嘛呢！”

“瓜娃子！”

小小的脸色登时垮了下去，回头看了一眼还留在原地的那堆手脚，这么看上去还在咔咔地动，也不是……不能用啊！小小抿了一下嘴，朝着葫芦那边追去。小小速度快，很快追上了葫芦，边在他身边保护踢飞那些冲过来的骷髅械人，也一边让红崖的伙伴和山寨里的土匪往山上的房屋撤退。葫芦腿短，却跑地飞快。小小在他旁边保护，“葫芦瓜，我也不知道你图它的身子啊，我下次注意点就是了。”

“你给我滚。”

葫芦钻入草丛里，越往外走，反倒是越往深黑的方向去，葫芦照着小小踢来的方向弯着腰寻找着。“哎呀，我帮你找啦。”

“不用你帮。”

葫芦本来就矮，这么一蹲在那里还真跟枯草没多大区别。小小还想上前，葫芦却嘟喃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不见帮忙了，天这么黑，上哪找去？”

小小本来脾气就不好，在红崖里向来有狮子惯着她。从来都是她给别人脸色看，哪里轮得到她吃别人的脸色。于是，在葫芦终于在扒开的一堆草丛里看到了那架只剩下胸腔喉管的骨架的时候，葫芦开心得双眼都亮了的时候。“找到……”葫芦的“了”字还没说完呢，紧接着只看到一只木头轮子从他头上跃过，轮子速度奇巧，这一跃之际，便又将葫芦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胸腔骨架一踢。“你说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小满脸不逊。她这一踢下去，那胸腔便骨碌碌地顺着山道继续往下滚啊滚，滚啊滚……直到看不到踪影。这下，就连葫芦都忍不住了，他气得浑身发抖，转过头来看着那个一脸使坏的萝莉。小小傲娇地抬着下巴，鼻子朝着天，双手负在身后，一只脚带着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时不时还请挑着眉，就差一声冷笑出来了。山寨那边，崔探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寨子里的御敌方阵拉了起来，兄弟们难得有这么团结的一刻。而葫芦这边，则气得脸都要发紫了，一股脑儿破骂了出来，“除了你还能有谁，你们红崖是怎么灭的，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现在还要我们山寨也重蹈你们覆辙？”

小小傲着的头正了回来，杏眼一眯，眼里忽然带着一抹精锐的冷。葫芦气极了，“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小孩，那么重要的事只会耍小性子，早知道就不该给你I配轮子……我告诉你，找不到那玩意你给我滚，我以后再也不帮你修理。”

“你家夫人当年没给你安芯片，连脑子都忘记给你装了！”

葫芦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小小刚才踢下去的方向寻找过去。他一口气骂了这许多，总算泄了一肚子火，根本没有去注意到小小站在那里，情绪逐渐阴冷下去的模样，只一心记挂着那个被踢飞的骷髅骨架。小小低垂着头，冰冷的双目中慢慢的地聚焦，落在自己那双沾满了泥土的木头轮子上，也没去理会葫芦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知道怎么的，小小就是觉得这上面沾着的泥土，碍眼。于是，她抬起另一只脚想要去将那上头的泥土给蹭掉。可是，当她蹭上去的时候，不但没有将泥土蹭掉，反倒是又沾染上了许多。看着那越来越多的泥土，小小最后停下了动作，慢慢抬起头来仰望着苍穹，对着天幕夜色，她慢慢地咧开嘴，露出那齐整的牙，弧度慢慢地往外扩……那笑，肆虐邪意，狂妄与不羁。仿佛，昔日红崖里那个嬉笑怒骂随心，任凭是谁都治不下的那个小恶魔又回来了，没有经历过红崖覆灭的风霜雪雨，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诚如葫芦说的那样，小小也毫不避讳。“你没说错，我家夫人是没有给我装芯片，所以……我做什么事，都是随我开心。”

小小忽然桀桀地笑了起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朝着她靠了过来一架骷髅械人。骷髅械人举起自己长满了锈的手刀，朝着小小的背后一砍。嘶！这一砍下去，那种破开皮肉的痛感随着人造脉络神经传遍四肢百骸，小小止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她歪歪地侧过头，看着那架械人，她的笑容咧到最极限，眼里有即将要来的狂风暴雨与兴奋。“痛快！”

小小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痛感传遍全身，“就是这感觉，刺激，痛让我好兴奋啊！”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一甩头，自己两条扎得跟糖葫芦一样的辫子朝着那架械人鞭打过去，在辫子里藏着的火药，打在那架械人的身上的时候，“轰”的一声炸开了。四零八落，连胸腔骨架都没给留下。“我为什么要留在这种地方，你们又算得了什么？我是红崖里唯一没有限制的械人，我想干什么，谁又能阻挡得了我？”

小小心里堵塞的东西仿佛一下子泄洪了，无比地舒畅，“狮子你错了，人和械到底是不同的。”

“你在天上看好了。”

小小转身，冲将进山寨里的混战中，逢人便杀，逢械也砍，丝毫灭有理会面对的是那些骷髅械人，还是不荒山上的土匪。甚至，连从红崖一起过来的械人伙伴，她也照样劈砍过去。一双木头轮子，从山道到寨子，从房屋到后头，滑得比当初在红崖里还要肆意张扬。“她疯了？”

白花花被那歌骷髅头一路追着咬，看到小小胡乱厮杀的模样，不禁也呆住了。但后面，那个骷颅头还继续滚着咬住她的鞋板，她只有一路朝着玄机跑去。“机姐，救命啊啊啊啊啊！”

玄机一直在这山上，阻挡下了这一面，一边配合着崔探花将山寨里的机关开启。在白花花往上跑的时候，玄机在打断了山腰上的机关矢，并排而去的长箭如雨落去，齐齐地穿刺过那些械人的钢铁骨缝，卡住了它们的动作。玄机大喊了一声：“探花！”

但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屋顶上的崔探花，书生青衫广袖，迎着夜风，举高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抓什么，连跳了几下之后。探花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笑着道：“抓住了。”

他的手里，攥着一条肉眼难以看见的银线，那是葫芦为了山寨做的机关，探花此际这么一拉，银线被带动，山上原本被抵住的滚石，齐刷刷地落下。那些被玄机挡在山腰机关上的骷髅械人，全被压在巨石下。然而，白花花跑到玄机身边的时候，喘着气指向山寨那边乱杀得疯了的小小的身影，花花喘着气还没开口呢。玄机便道：“我看到了。”

玄机神色一竣，带着取鳞朝着小小那边赶过去。小小肆意惯了，那双木头轮子即便沾满了泥土，也难以减下她的速度，在她碾过一架骷髅械人之后，朝着山寨里的弟兄滑去的那一刻。取鳞从侧边凌空而至，枪头抵在她的轮子上，玄机格挡在前。见到是玄机，小小眼里光停顿了一下，而后则更加兴奋了起来，“我忘了，你也是械人！”

但，那又怎么样？小小正想一甩辫子朝玄机攻击去的时候，玄机枪头一挑，挑翻了小小脚下的轮子，又用枪柄的一头打飞她甩来的辫子。从辫子里面落出来的如同瓜子般大小的火药，被玄机打出来在半空噼啪爆炸开来。在火药爆炸开的那一刻，小小滑动轮子正要玄机而来之际，玄机也毫不手软，银枪直面小小，枪头直接穿刺过她的肩胛处。挑着小小整个人，凌空抡了一圈，最后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小小撑着后肘，还没起来的时候，便已经对上了玄机的枪头，再抬眸，便是对上玄机的目光。玄机枪头直指，一拧枪柄，银色枪头又临近了小小的鼻尖处。玄机说：“这里是不荒山，我是山上的大当家，你想在这里撒野，问过我手里的枪没？”

“你当你是谁？”

小小却嗤笑了起来，看待玄机这般凛冽，似乎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你身后那些人，又当你是谁？你是一个械人，装什么惺惺来这里保护这些人？”

玄机眉心一拧，看小小这丝毫不惧地笑，眼里有嫌恶。“我在这世上二十年，人和械之间我见得多了。你以为真的有什么誓死相守吗？连狮子都被宣夫人骗了那么多年……宣姬连亲手创造的红崖都狠心舍弃，这座破山寨，又是你的什么？大难临头，谁还舍不下谁？”

小小说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僵止了下来。带着嘲讽，小小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你和宣姬，没什么不同。我看你，就跟看宣夫人没什么区别。”

“她骗了红崖里的械人，而你……在骗这里的土匪。”

这世上的人啊，就是这么的虚伪。就连她自己亲手造出来的械人，也同样虚伪，就连做出来的事也一模一样，小小看着都觉着恶心。“轰！”

身后，原本滚下的巨石压住下面的骷髅械人，原本以为能够彻底压制住的废材，却有着难以想象的复活重组能力。而现在，它们推开那堆巨石，重新朝着寨子里攻击过去。花花还在被那个钢铁骷颅头追得满山嚎啕，崔探花则在这一声巨响之下从屋顶滚落了下来，葫芦则还在找那个被踢飞的躯体……寨子里的兄弟们！红崖里，从冼雄狮手里接手过来的械人们！纷纷乱乱的。此际，尽数落在玄机的眼里。她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小小，这个萝莉现在不止脚下的轮子，就连身上脸上都沾满了泥土。玄机的印象中，似乎从红崖开始，见到这萝莉的时候，她就一直这么狼藉着。玄机一转手里枪头，甩开的枪花如龙，她转身面向山寨那边，背对着小小。然而，玄机的声音却一字不落地传达了过去。她对小小说：“那你就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

看什么？小小不解。在小小的目光当中，玄机的身影越发地挺直了起来，“你的一生，除了渺渺茫茫一个冼雄狮之外，还有什么？宣姬不曾赋予你什么，你就空白一世吗？”

“你是！”

攥紧手里长枪，玄机看待小小的目光居高临下，也带着某种不屑，“我不是！”

玄机却边走边说，脚下速度越发地快了起来，朝着她的寨子她的兄弟们冲去。“宣姬肯弃红崖而去，我玄机不会弃掉不荒山。有我一日，便守护山寨一日。你可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和她……大不相同。”

却见玄机已经拎着银枪朝着临危的寨子，以及寨子里的弟兄械人们奔去，留下一句长嚎：“还有，我不是她！”

“宣姬弃你们！”

“我不会！”

玄机余音未绝，身影却已入战乱中。看着眼前一身抵挡万千，那些土匪们看到玄机拎枪回来的时候振奋的士气，在这一刻小小竟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直喘不过气来。她看玄机冲入的身影，在眼里泪水打着转迷蒙着看不清的时候，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拿着树枝在啃的不羁邋遢模样的人。“小小，你可看好了，这里是红崖，大叔用尽生命也会守护的红崖，这里面……有你们呀！”

在这一刻，小小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此一刻，她多么希望当年宣姬也能有这份魄力与担当，守着红崖，守着他们。此一刻，她看玄机，不是玄机。更是她的狮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