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照在山头上,废墟之间已经不见了颓败的气息,只有山上山下忙碌起来的身影。这座土匪山寨里不愧隐藏了一位手工强人,以及有崔探花这样指挥力度强悍的军师。才经两日,上面废墟已经有序地清除。劈石伐木则由曹猛和白花花负责。兄弟们上山下山运送木材上来,则是葫芦自己挂了两趟揽绳,一趟上来的同时,另一趟就能下去,节省了不少成本。而山上的械人,也能够发挥他们本身独有的特征,开始在建造房屋上面充分地利用起来。所以,当霍青鱼和玄机回到山上来的时候,看都这漫山遍野忙碌的身影已经打下的地基时,都忍不住惊叹连连。“都是人才啊,屈居在这山头当土匪,实在是太埋没人才了。”
玄机由衷地感叹道,这简直就是基建狂魔啊!上山后,玄机借口说自己累了,回去休息。霍青鱼心里担心霍翎的情况,何况他们霍家村也需要重新打理,于是在确定玄机真的回去休息了之后就下山。下山之前霍青鱼去了趟葫芦那里,葫芦可谓是现在整个不荒山里头最忙的人了,一边倒腾着修复械人的事,一边则要兼顾山上的重建。所以他的整个工作屋里,堆满了各种木材钢材以及图纸,霍青鱼想进去都得找准了脚才能踩下去。霍青鱼叮嘱葫芦玄机现在什么记忆都没有,脾气暴躁,千万被惹她生气,有什么事情等他今晚上山来再处理。葫芦没有起身,继续他手头的工作,但对霍青鱼的叮嘱立马会意,“就她想干什么多哄着点就是了。”
这个他懂,带小孩怎么做,带大当家就怎么做。大当家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没多大影响,反正以前她也是这脾气。霍青鱼本想离去的,但想起在回来的时候玄机莫名地提起宣姬的事。于是又回头,对葫芦再次叮嘱,“玄机如果问起有关宣姬的事,你别对她说了。”
葫芦也很诧异,这下停住了手头的动作,“大当家恢复记忆了?”
“没有,”霍青鱼没有隐瞒,他将祭祀台下以及玄机和宣姬的关系告诉葫芦,“宣姬已经被带走了,玄机的记忆里也没这个人了,就别再提及了。”
“也对,换我连续被抛弃,也得伤心死。”
葫芦也赞同霍青鱼的想法,“大当家如果问起宣姬,我就当不荒山地界没有这号人。”
葫芦这人办事稳妥,霍青鱼将这事叮嘱他也比较放心。霍青鱼走后,葫芦也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自己陷入了沉思当中,“按照这个说法的话,大当家以前是宣姬的替身和傀儡,那她以前……到底是宣姬,还是我们机姐啊?”
“那现在这个,又是谁?”
葫芦拿起手头的两个人偶比划着,“左边这个是宣姬,右边这个是大当家。大当家最开始是宣姬,后来自己衍生了自己出来??”
还能这样?“械人,真是让人头大呀!”
葫芦径自嘀咕着。但又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葫芦觉得不放心,于是将探花曹猛和白花花全部召集了过来,私底下开了个小会。结果基本一致,探花也表示赞同。“大当家现在情况并不稳定,确实不能刺激到她,不然会发生什么谁都没法保证。”
白花花也有些担忧,“万一,这次醒来之后的大当家,不再是我们的机姐怎么办?”
于是,大家都很 愉快地保持了统一意见,也怕玄机产生什么其他不可控的变化,于是在霍青鱼回来之前,由白花花一直随身跟随着玄机。玄机左右无事可做,干脆在自己房间里睡了一觉。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山寨里所见到的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一路上遇到的弟兄们脸上全部挂了彩,就像是被人揍过一顿似的。在看到玄机的时候,全都主动绕道走。而早先起来看到的那些刚打好的地基,现在一片凌乱,葫芦正站在那里头疼,寻思着该如何抢救。“怎么回事?”
玄机凑了近去,看着这又变成了废墟一片的山寨,忽然觉得好笑,“你们这是遭遇了劫匪啊?这不荒山地界,还有另一拨山匪吗?”
“谁这么大胆子,我下山给你们报仇。”
玄机抬高了下巴,神色之中逐渐有愤怒燃起,好歹她也是不荒山上的大当家,“欺负到我眼皮底下来了。”
玄机正打算纠结弟兄下山的同时,转过身去的时候却见到了有手下捂着青肿的脸,害怕得往后一缩,小声地说:“就是大当家你……打的!”
什么?玄机忽然愣了下来,“我?”
山寨上下,忽然呈现出了死一般的寂静,就是玄机也好一刹那地空白。是那种脑子卡顿的空白,玄机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一睡醒过来就……她回神过来的时候,忽然从脑海里面浮现出了画面。她自己一人,一双拳头,将整个山寨里的弟兄们全部挑翻,她站在那重新建好又坍塌下去的废墟上,神情冷漠,睥睨四方,还有……杀意!那傲然凛厉,锐利如刀的杀意!这是她……空白的这段记忆?“是我打你们,还有把山寨搞成这样子的?”
玄机狐疑地开口,这仿佛像是虚假的记忆,可是她却越说越没有底气,因为这记忆越发地真实。玄机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两只手掌的外侧,还有拳头打在木石上的擦破痕迹!都是真的。玄机的心忽然下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前的这些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场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尤葫芦,“大当家这是操练咱们呢,看看这身手,挡不住一个拳头,万一真遇上敌人怎么办?……还有你们,看看这工程,做的都是什么,我给的图纸你们当屁啊,都不按照我说的做……重做。”
崔探花回过神来,也应和了几声,“肃肃兔置,赳赳武夫,大当家也是志在干城,抵御雄侮,此可谓良苦用心,用心良苦啊!”
崔探花一边说,一边朝着曹猛挤眼色。曹猛没转过脑子,但也下意识地跟着应和了几声。几个当家的都这么说,大家也都没再那么戒备和害怕了。毕竟上一场抵御骷髅械人的场景,玄机一人一枪抵挡在众人之前的场景还在眼前。要说谁更服众,此际当然是玄机了。安抚下了众人,崔探花朝葫芦又打了个眼色。葫芦当即反应过来,于是拉着玄机往自己的手工屋里去,“大当家,我打算把咱们山寨修成这样,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玄机半信半疑,跟着一起走了。其余弟兄们也都散了,各自起身干活。见人都散了,一直满肚子狐疑的曹猛忽然拉着崔探花往角落里去,“军师你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的,要如果不是真的话,……”曹猛想起玄机昏倒之前的模样,不禁泛起了一层寒霜。“要如果不是真的话,那重新醒过来的大当家,可就太可怕了。”
曹猛这一辈子靠着凶狠立威,但论到凶狠,却忽然发现压根没有今天玄机在山上动手那一刻的万分之一。当时她手起刀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特别是她抬眸起来瞟过一眼时候,眼里泛出的锐意……那简直就是刀子,刀口还淬毒的那种。崔探花也说不好了,总不能真的跟曹猛说,刚才那一番话是为了稳住军心吧。白花花一把推开曹猛,“你们都干嘛,都干嘛了?”
花花的嗓门比较大,径直将两个在角落里的大男人震住,“机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还在这里叽叽哇哇的。她好不容易死里逃,咱们就宽容一点,等她想起我们。”
“话虽如此……”曹猛还想说什么,但一拍脑门,余下想说的话也不想再说了,“机姐为了山寨的弟兄,老子没得说,她砍了我也认了。”
“给葫芦当家一点时间吧,看他怎么办。”
崔探花给出的结果。“寇占星呢?”
白花花忽然想起这个人来,这会一直没见他踪迹吗,“今天机姐发狂起来,多亏了他才制服下机姐。”
寇占星的天官一册,详细地记载了械人的各个关节零件,所以才能趁其不备将其击晕,换做平时肯定不行。“说是下山去找钥匙,奇奇怪怪的……”崔探花没有理会,兀自摇头晃脑地走开了。他们现在是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葫芦身上了。葫芦的屋里,最里的熔炉边上有一方大石台,石台上面放置着半成的肢体,仔细看能发现葫芦这段时间的手艺精进,已经不是一丁半点了。摆在石台上的肢体,能媲美真人骨骼了。玄机踏进屋子里的时候,眼里也是有着担忧的,她看着葫芦翻箱倒柜,从里面抛出各种零件,抛出工具,抛出一面金色的小牌子……最后他找到了自己趁手的东西,一个酷似扳手的东西。“大当家你别怕,我下午研究了好一会天官上册,一定可以把问题都解决的。”
葫芦拿着他的工具朝玄机走来。“你不用忙了,我有话问你。”
玄机伸出手,拦住了尤葫芦,抬起眼眸来认真地看着尤葫芦,“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失控了?”
对,失控!她回想起自己那段空白的记忆,在这一瞬间似乎脑海里闪过许多的画面,自己的,别人的……玄机越发地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大当家,这都是很小的问题……”葫芦打着哈哈,他也在懊恼自己技术不到家,怎么大当家就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呢。“这怎么会是小问题?”
一道跋扈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滑着木头轮子的小小姗姗来迟,“当没有记忆的械人衍生出自己的数据时,如果是空白的还好说,但如果叠加了从前的数据的话,就会出现错乱……”小小嫌弃地看着葫芦这满屋子没法下脚的地方,干脆边过来边踢翻葫芦的东西,“她之前用的是宣夫人的芯片,现在肯定还残留着……”“闭嘴!”
葫芦忽然叫住了小小,他的脸色也尤其地难看。葫芦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最后赞同霍青鱼的做法,也是考虑到如果大当家强行挖取记忆的话,如果到时候将不属于她自己的那些数据给激活了怎么办?那样的话,就彻底不是他们大当家了。“宣夫人?”
玄机却适时地汲取到了小小话里的这个让她感觉陌生的称呼,下意识脱口而出,“宣姬?”
当即,葫芦的脸色一变,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然而,玄机原本脑海里的那片空白,却不知怎么的,在确定了宣姬这二字之后,似乎有什么在快速地填满,涨起。她看着眼前的景象,葫芦和小小却不知怎么的竟然在开始迷糊和晃荡了起来,周围的颜色,金属的光芒愈盛,刺得她脑海里嗡嗡地直响。“大……大当家?”
葫芦看到玄机这样的时候,怕极了,有些担忧地开口。玄机站不稳的往后退,最后干脆整个人蹲了下来,努力地去克制脑海里这种属于自己的,又不像是自己的记忆和画面。看眼前的东西,虚虚实实,颜色和光芒像是全部被扩大了似的,抬起头能看到葫芦的嘴巴在朝自己启阖,却像隔了一口大缸,声音又闷又回响,压根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怎,怎么办?”
葫芦彻底地慌了,他问小小,“你们在红崖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的械人该怎么办?”
“怎么办?”
小小哪里知道,之前负责修理械人的都是狮子啊,“数据出现错乱的械人,实在没救了只能毁掉啊!”
毁掉!这回答出乎葫芦的接受范围,“这是我们大当家,怎么能毁掉?”
“那你自己想办法,就算狮子在也没辙,不然红崖里哪来那么多废墟?”
两人你一句我一剧句的,语气越发地不善了起来,在一旁的玄机逐渐地将脑海里那些虚浮的东西压了下去,一句低吼迸了出来。“全都闭嘴。”
葫芦和小小诧异地看向了玄机去。但只见玄机侧弯着身缓缓地站了起来,倾斜而下的墨发有几丝从她的眼角处落下。从这落下的墨发之间,隐约能看到那双眼眸里的光。冷漠,深沉,宛如不见底的深渊。当即,葫芦有种整个屋子都降了温度的错觉,一层寒意从脊背开始冒起。就连小小,也在触及到玄机这一刻的目光时,骤然闭嘴不言,噤若寒蝉了。玄机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整个人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似的,与先前判若两人的模样,她看向尤葫芦,眼里有迷离之色,也有隐约的不适困扰。她对葫芦道:“我无事。”
说完,径自离开这间小屋子。屋子里,尤葫芦尤然未能从刚才那一刻的寒意中抽离,他看向小小,倒吸一口气,问:“刚才走出去那个……是我们大当家吗?”
是他的错觉吗?小小也疑惑了,轻微摇了摇头,“我刚刚,似乎看到了……”看到了谁?葫芦更加的疑惑。小小屏息凝神,有个名字脱口而出。“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