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能想,不能思,思之让人狂!”
伴随着这句话说出口,玄机腮边的的那一滴泪也一并落下。她看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的霍青鱼,她那些被删除掉的记忆此刻席卷重来,让她此刻连这滴泪都觉得讽刺无比。还有那滚烫的熔渠中,沸腾着始终难以再沸腾起来的血。“你杀了曹猛,你杀了曹猛……你杀了我!”
那是她在这个世上,教会了她什么是情义的一群人,可爱的人,最爱的人!“你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吧!”
玄机的话如同刀子那样,每说出一句来,都是在生生地朝着霍青鱼的心里扎进去。他也知道总有一天玄机是要知道这些的,只不过他希望这一天能晚点到来。“玄机,我伤谁,都不可能伤你的。”
霍青鱼走近前去,想要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玄机,忘记这件事好不好?就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我再为你塑造一架和曹猛一模一样的械人。我们,我们……我们重新回不荒山去,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玄机,我也能为你豁出命去,就当做我为这一次错误勾销,好不好?”
霍青鱼带着焦灼和急切,他甚至无比的害怕,害怕她对自己彻底的绝望。玄机没有推开他,任凭霍青鱼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他此刻就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努力地乞求着她的原谅。“地球毁灭都有轮回重来,我们也重新来过。重新回到不荒山,你继续当不荒山上的大当家,我仍旧是你的霍青鱼,我们……”“你不是霍青鱼!”
一句冰冷冷的话,截然打断了霍青鱼的话。而伴随着,是霍青鱼浑身一僵,抱住玄机的动作也僵在当处,他不舍得松开她,但是仍旧能够感受到她的手掌刺穿他的胸膛。霍青鱼笑了起来,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抱着她,“你知道的,这样是杀不了一个械人的,玄机,你始终下不了手的。”
听着霍青鱼这话,玄机指骨割裂了他的皮囊,再度刺入他的骨骼中,这副躯体,还是她为他打造的。可,即便是械人难以杀死,但是这样与人类同样的痛楚仍旧让霍青鱼难以喘息。而玄机当初在为他打造这一副躯体的时候,自己还带着奢望,奢望他能死而复生,奢望他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可是,直到现在,玄机才豁然明白一件事,“霍青鱼已经死了,有些人,有些心,死了就再回不来了。”
“不荒山那场雪,那么大,那么厚,死了就是死了,只有我一直没认清这个事实。”
玄机忽然只觉得冷。一如当初霍青鱼,她在抛下他、背叛了他的时候,他应该也是在这样的绝望和难过中死去吧!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他在这样的痛苦中死去,看着满天的雪落在自己眉心,看着她亲手将他推向不归路……这辈子他都没能等到她回来。玄机直到这一刻才忽然发现,她和霍青鱼已经止步于不荒山那场多年不见的大雪中了。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实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玄机有种生生把自己心撕开的痛楚,痛得她没力气离开他的肩,痛得她只能张开嘴咬住他的肩头,以免痛呼出声来。她在哭,可是却没有任何资格放声大哭,是她亲手埋葬了霍青鱼,又亲手制造出这个怪物,杀了她的二当家。苍天,她到底干了什么啊!从肩头传来的痛楚,远远没有心里撕裂的痛楚难受。玄机想将刺入霍青鱼心肺的手抽离,却被他一握,“我不是霍青鱼?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那场雪有多冷,你知道吗?雪从天上飘下来,落在心口,那叫一个冷,冷得……”霍青鱼哽咽着,不忍回去那片记忆中。但那记忆一旦开启,就如同潮水一样袭来,半点由不得人。“寇占星将我从龙脉里背出来的,那时候,我是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哪怕一面都行。可我终究没能等到你回头。玄机……你也曾做错过事啊,我也曾为你死过一次的。是你亲手将我这一身钢骨,一根根的打磨出来,是你亲自带着我到这里来,将当初所有的记忆的全部承载下来的,这些记忆难道都是假的吗?是你告诉我我是霍青鱼,我是曾经那个与你风沙烈日,纵马驰骋的霍青鱼。可你现在告诉我,我不是霍青鱼,那我是谁?你告诉我我是谁?”
霍青鱼松开了玄机的手。此刻,两人同样的无力。玄机将双手垂在两侧,霍青鱼则一步步往后退,最后半跪着趴伏在地,仿佛说出那些话,用尽了所有的力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曹猛吗?”
霍青鱼抬起头来,眼里即便有痛楚,也掩盖不去他此刻的狠戾。玄机默然,看着他就像是坠落深渊里,重新爬出来一样。只是,当他重新从深渊里爬出的时候,玄机已经不知道上来的会是什么了。霍青鱼低下头重重地咽了一下,将喉咙里的酸楚全数吞咽下去。“因为,他也说了和你一样的话,他说……我不是霍青鱼。”
“我知道曾经的我死了,是你们把我创造出来的。但我也是霍青鱼,我所有的记忆所承载的都是霍青鱼整个人的,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霍青鱼说着,无力地苦笑了起来,而后双掌撑地站了起来。“玄机,上阳京畿太过繁华,既不想当蝼蚁,那就只能往上走。不怪李瑶之在这里迷失了,哪怕当初的那个我不死,入这繁华里,也会做出现在同样抉择的。无论我换了多少具身体,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霍青鱼。”
他就像一艘在风浪中飘摇的船,唯有坚定这个信念,他才能继续航行下去。这是他的锚。“他不会。”
玄机定定地看着他,吐出这三个字来,无比的笃定。这也是她的锚。霍青鱼没有开口,玄机却无力地连退了好几步,然后将自己的身体倚靠在背后的一根柱子上,闭上了眼,然后缓缓地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有一艘船,在海上航行了很久很久。在航行期间,这艘船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有一块木板烂了就换掉,只要有一块烂掉了就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船体的所有部件都不再是原来的了,你说,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说完,玄机睁开了眼,她看着的霍青鱼,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她,霍青鱼的心却沉得更深了下去,他本可以说一些别的,但最终还是说:“我不知道。”
伴随着他这句话,整个地下城像是忽然遭受了外在的重大打击,轰然的声音从天而降。而外面,紧接着传来了械群暴动的声音。霍青鱼将目光朝着外面看去,神情开始有些着急。玄机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继续往下说:“风日再大,有些人有些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又是一阵响雷声起,这一次霍青鱼听得真切,外面的仗到这里来了。“我来之前,见到了李庆之。”
玄机见霍青鱼这般疑惑,尤然笑得绚烂,“我告诉他,这里有云仆而十年私藏的所有积蓄,我还把入口位置告诉了他。”
霍青鱼脸色有些古怪,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伴随着外面攻击进来的震动声响,这周围站立的械人群也开始摇晃着,一架接着一架倒了下去。云仆怎么没有出面阻止?霍青鱼心里疑惑,转身就想走的时候,玄机却又开口,“霍青鱼!”
霍青鱼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两人就隔着这么一段的距离,却仿佛遥远星河,前世今生了。玄机这么叫住他之后,却又自嘲地一笑,“应该叫你李卿虞才对,”曾经的霍青鱼不愿意去承认的一个名字,用于现在的霍青鱼,正好。霍青鱼的神情仍旧冷峻,于他而言,他不在乎玄机叫他什么。“你知道云仆为什么怕宣姬吗?”
玄机没有去理会霍青鱼现在是什么情绪,但只往下说:“宣姬临死前,我在她身边。”
那时候看着宣姬的时候,她无力往前,也不想越过那一道墙去看李瑶之。玄机在进门之前,也曾问她:“为什么云仆会怕你?”
宣姬当时也很诧异,又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宣姬说:“因为我是主脑。什么试验品,你以为你从龙脉里拿出来的那块芯片就是全部吗?云仆当年为什么要向李瑶之建议杀我,那是他最好的选择。”
玄机当时,陷入了许久的沉寂当中,也用了很久才捋清宣姬这话,后来才明白了一件事,宣姬和云仆应该本是一体的。现在,宣姬死了,那些云仆苦苦寻找的全部数据,也全部湮灭在那茫茫之中。在玄机说了这许多之后,霍青鱼忽然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拖住我?”
“因为……”玄机看向了外边,仿佛又回到了上阳京畿的战乱之中,地下城里的械人也已经开启了指令,一时之间竟成了械人和械人的战场。“我答应了小小一件事。”
“小小。”
霍青鱼都已经忘了她了。也在此刻,外面传来小小的小声,“机姐,撤!”
玄机在听到了小小这句话的时候,直接跨步往前一跃,越过那道桥,直接飞奔出那些栅栏。外面的小小,辫子散乱,背后裂开的那道伤痕,裂口更大了,里面那些零件更加狰狞地裸露在外,但对于小小来说这很正常。她除了耳朵上带着两个像耳机一样的兽吞,就连脚下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几个轮子,直接拼接成一个滑板,风驰电掣,飞快地朝这边来。在她划过那铁栅栏的时候,玄机也飞跃而出,小小再度一甩自己的辫子,将最后那一束没有散开的辫子里那些滚石全数扔进去。小小顺带还扔了一句,“去死吧!”
里面轰轰轰的声音接连着炸起,小小划拉着脚下滑板,一路飞快又鬼畜地往前冲,“拖住你,自然是给我拖时间埋滚石啊!”
械人如潮,那些不会战斗的械人也顺着玄机和小小奔跑的方向往外跑去。有像牛的,有猴子的,还有一匹白马……白马从玄机的身边跑过的时候,玄机顺势一拉它的鬃毛,身子随之被拖着快跑着向前,玄机跟着节奏蹬了几步一个翻身,便坐到了马背上。“驾!”
传流的逃跑械人群中,玄机回首往后看去,只见李庆之的械军已经近在眼前了,而那处被小小炸翻的地下熔炉……玄机隐约见到了那抹身影站在废墟上,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这一刻,玄机只管策马。所有的东西,都埋葬于不荒山那场雪里了。她带着一个叫做“霍青鱼”的械人来到上阳京畿,又在这里丢了他。小小滑着脚下滑板左窜右窜的,在到天官渡口重新要走水路的时候,小小才不舍得地弃掉这块滑板,“回不荒山,一定要叫葫芦再帮我做一块。”
玄机撑着船往外去,没有去应答小小。小小瞥了她一眼,“你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
“找你啊!”
这次,玄机随口答应了,小小却是满脸不信。但玄机沉默了一会之后,又道:“还有找曹猛。”
这次,小小一愣,鼻头忽然一酸,她吸了一口气,道:“带他回不荒山。”
对,回不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