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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昨日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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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宣州那日,恰逢七夕,至夜,没有宵禁的街道上,比以往还要热闹了数倍。这是女子乞巧的节庆,有道是“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四下鼎沸声中,人欢马叫。道旁卖巧果的,卖七彩丝线的,或是拜织女的,但凡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欢声笑语,仿佛都在欢庆那织女牵牛双星这一年一度的重逢。青芜虽是女儿家,可对乞巧之事,却似乎丝毫不感兴趣。这位平时举止看起来甚是“端庄”的女侠,也不知从哪抓来几只蜘蛛,找了只木盒盛着,便放在房中,任由它们自行结网。“你以前也都是这么干的吗?”

萧璧凌问她。“从小就是。”

青芜漫不经心答道。萧璧凌脑中立刻出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顶着一头一身叮当响的环佩簪钗,袖子一撩便往各个角落里钻去扒灰找蜘蛛,最后洗干净脸,一手拎着蜘蛛,规规矩矩立在堂下,冲家中长辈微笑。想想倒也是,就沈轩那副怂包德性,肯定是不敢抓蜘蛛的。“萧大侠,”青芜看着盒中那些蜘蛛结的网,唇角不经意弯起一抹笑意,“别总说自己倒霉了,都说这七夕的蛛网结得密,便是好征兆,兴许这一劫过去,万事都可顺遂也不一定呢?”

“我这煞气连菩萨都降不住,难道还能指望几只蜘蛛?”

萧璧凌苦笑。她终于不再挖苦自己,真好。“要不要出去转转?”

青芜在他肩头一拍,便即朝屋外走去,恰好看见客舍东家的女儿在院里拜织女。“话说回来,你要不要也一起拜拜?”

从她身后走来的萧璧凌,随口问了一声。“我从记事起,每年七夕都被母亲要求拜织女,可我又不求姻缘,”青芜瞥了他一眼,扑哧笑道,“我向来不信这些,织女连自己都不得与情郎相守,哪来的神通给凡人牵红线?”

“说得也是。”

萧璧凌听罢,却蓦地感到一阵凄凉。人总是把美好的事物,当作神明的庇佑,或许天真,但何尝不是因为求而不得,而使执念郁结,只能幻想着终有一天被神明拯救。可真死到临头,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青芜走出客舍,见隔壁便是卖巧果的摊子,便即小跑几步到了跟前。这是用白面和糖做出的梭形糖果,也有巧手的师傅,将它们捏成各种花鸟虫鱼,模样甚是讨人喜欢。那师傅正捏着各种花样的巧果,看着青芜过来,便即招呼道:“都来瞧一瞧啊看一看,吃了巧果,心灵手巧。女子嫁个好郎君,男人娶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嘞。”

青芜看摊前其他的客人,有的也拿了擀好的面皮捏着花样,让师傅替自己炸。她便也拿起一块,在手里捏起来。在她身旁的萧璧凌这才发觉,这双手真是极巧。那雪白的面皮在她翻飞的指尖不断变化着形状,很快便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喜鹊,若是再添上颜色,可活脱脱要成了真正的鹊儿,下一刻便能飞上云端。难怪,她的父亲毕竟是个偃师。因此,哪怕能做出“春风化雨”这样的暗器,也并不让他意外。“姑娘真是巧手,往后谁要是娶了姑娘,那可是一辈子的福分。”

那师傅说着,便把那鹊儿和其他巧果丢进锅里炸。“我不嫁人。”

青芜微笑道。“姑娘可真说笑了,这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

那师傅说着,便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萧璧凌,自以为是地一笑,便又低下头去炸起了巧果。青芜倒也不辩解,便随手拿起一块面皮,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听闻萧大侠厨艺很好,这炸巧果,应当也难不倒你吧?”

萧璧凌看了看摊前其他人捏的巧果,有牡丹,有喜鹊,或是其他花鸟虫鱼。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我怕是没这么巧的手。”

随后接过那张面皮,在手中拉长,捏成了一把刀,丢给了还在诧异中的巧果师父。“你看你看!”

摊前两名结伴而来的姑娘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其中一个说着,别拉着另一个朝某个方向看去。青芜听到这声音,不觉扭头望了一眼,只见远方不知是什么人一齐放飞了数盏孔明灯,照得漆黑的夜色里,蓦地亮堂一片,恍若天光初绽,朦胧之中,自有别样的烂漫。而就在这时,那巧果师傅也已将炸好的巧果包好递了上来。萧璧凌顺手便递上铜板,接过那师傅手中巧果,转身交给仍在看灯的青芜,也恰巧瞥见了那正逐渐升腾的一片孔明灯,那昏黄而温暖的光,和着皎白的月色,勾勒出身旁女子的侧颜,这般安静的模样,一刹那间,也像那在天际逐渐升腾孔明灯一般,照得他心底弥漫起一片温暖。“看什么呢?”

他微笑问着,随即递上手中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巧果,青芜这才回过头来,打算掏钱的手却被他摁住。“已经结了账?”

青芜莞然,随即低头打开那油纸包,从中挑出那只糖喜鹊递到萧璧凌嘴边,见他一愣,却笑得更欢了,“怕有毒啊?”

说着,她便要将手收回来,却不想萧璧凌却伸出手,将她手腕轻轻牵住,随即连眼也不眨地直视着她双目,将那只糖喜鹊送入口中。“烫……”他含混说了声,便收回手去在嘴边扇了扇。青芜看着,噗嗤一笑。她低下头,在油纸包中翻找,却没能找到那把“刀”。“你在找那刀?那位师傅嫌弃得很,大概是故意把它给炸焦了。”

萧璧凌耸耸肩道,“要不下一回我给你炸一盘,什么峨眉刺,苗刀,七星剑,一个都不缺。”

“好啊。”

青芜欣然颔首,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已然被吸引去了其他摊位上。二人在夜市上逛了好几个时辰,直到觉着有些倦了,方才回去客舍。回到各自的客房之后,回想方才那几个时辰的闲逛,萧璧凌竟恍惚感到,如今的青芜,与初见之时的她,竟有些判若两人。是错觉吗?他不知该如何分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又或许,两者都是。冷静,聪慧与俏皮,放在同一个人身上,似乎并不冲突。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已悄然将他的心思撩乱。夜色越来越深。客舍早已打烊,所有客房的灯都已灭了许久,随着低哑的窗扇翕动声,一道微弱的月光从缝隙投入屋内,照在地面,映出一道狭长的光。从窗外探入的是一双女人的脚,纤细修长。这女子的脚步放得极轻极缓,小心翼翼朝着卧榻走去,然走至榻边,俯下身去,却发觉那卧榻之上,根本空无一人。女子这才警觉,然而后颈一凉,项上便已多了一柄长剑,剑身一半多处,折射着屋内仅有的那一道光束,十分耀眼。“你是……水云珠?”

待得萧璧凌看清了那女子面容,方迟疑念出这个名字,眸底颇有诧异之色。“萧公子还记得奴家名字,奴家怕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水云珠说着,却撇了撇嘴,去瞟那架在她项上的剑,调笑般道,“公子都知道是奴家来了,怎的还不肯把剑放下?”

萧璧凌只是听着,手中剑却仍未挪动半分,不动声色看她说完,方道,“你还未回答我,为何会在此?”

“不过是奴家想见公子了,也值得这般兵刃相向?”

水云珠仍是调笑说道。萧璧凌见她满口废话,当下收剑入鞘,转身将房门拉开。可这时水云珠却慌了神,连忙上去拦他,神色却仍是那般妩媚,“好无趣的人啊,说不过人家就要走,可枉费奴家一番苦心。”

“李夫人有何苦心,在下并不想知道。”

萧璧凌眸光已冷,根本完全不想听这个女人再说废话。水云珠绝不会无缘无故在这出现。那么青芜那边,一定还有其他动静。“你要去哪?”

水云珠见他朝门外走,连忙上前拦他。如她这般善于撒娇献媚之人,早便将这与生俱来的妩媚视为最傲人的资本,又岂容得他人不吃这一套?可萧璧凌只是将她推到一旁,便径自跑去青芜房中查看,然而到了门外,却听不到丝毫动静。萧璧凌心下一沉,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立时推门而入,然而见到屋中情形,一时竟哑然失色。“萧公子——”水云珠随后跟了进来,只见屋内已空无一人,正中圆桌崩飞了一条腿,剩下三条也有一条断了一截,在地上搭成一个三角,椅子也都东倒西歪,墙上的窗扇只剩了半边,另一边空空荡荡,八成是被撞裂脱落在外。这剩下的半边,同样已残败得不像样。“这是怎么回事?”

萧璧凌回头,目光逼视着水云珠,疑惑之间,更多了几分凌厉。水云珠吓了一跳,一时退后几步,话语中顿失了方才那般魅惑意味,“公子……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独自来的,”萧璧凌道,“可李俊的伤出自我手,幽冥谷的人,为何会找上她?”

言罢,满目狐疑望向水云珠,渐渐转为厉色。“萧公子如此担心她,奴家倒是好奇,你二人是什么关系呀?”

水云珠咯咯笑了起来。这女人脑子大概是没长齐的,除了会抛几个媚眼,连察言观色都不知了。这种情形下,她竟然还会觉得这点魅惑功夫能起作用?“少废话。”

萧璧凌面上全无笑意,反多了一丝厌恶。“她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眼前的这个不管,偏想着一个连死活都不知道的。都说萧公子你风流多情,怎到了奴家面前,便这般不知情趣?”

水云珠口中仍在娇嗔,却未觉萧璧凌脸色已越来越难看。萧璧凌这脾气也当真不是一般好,到了这时,已然不再平稳的口气,也吐不出半个骂人的字眼来:“李夫人,我敬你是女人,这才诸多礼让,可你既有恃无恐,那便只好得罪了。”

言罢,他立时倒转剑身,以剑鞘一端疾点她周身几处穴位。水云珠连闪避的当儿也没有,当下便觉浑身酸麻刺痛,整个人瘫软在地。那后半句还未说完的话,也在这时顺嘴溜了出来:“真是好无趣的人啊——”这厮要是换成个男人,萧璧凌一定会当头一剑劈下去,让她好好去阎王殿里报个到。这该死的礼法,守得还真不是时候。他无暇听这女人多言,他见窗框下方有两个大小不同的脚印交叠,一旁还溅了些血迹,便即翻窗而出,查看外头情形。这间客房就在一楼,窗外便是一片草丛,而那草丛前,则是一条河,粼粼波光无尽,延伸向林中深远而不知名的地方。那片草丛之上有一大片被压过的痕迹,当中还有好几个脚印,以及凌乱的血迹。萧璧凌看着这些,心立刻便悬了起来。“人家说还不成嘛?”

水云珠的声音从客房内传来,“天元堂何长老失踪,而此前又与你二人有所过节,加上这女人还将何长老的得意门生打成了残废,便请了幽冥谷中杀手,来找你们麻烦。”

天元堂?何百川?萧璧凌只觉心剧烈一颤。“真是不识好歹,”水云珠抬高了嗓音,道,“人家可是借口说我夫君死于你手,要独自找你报仇,这才脱出身去拦你,让你免于一死,你不知感激人家,还下此狠手。萧公子本该是怜香惜玉之人,怎偏偏对奴家便不受用呢?”

这女人除了浪费他的时间,还能说出些什么?萧璧凌想是这么想,可话到了嘴边还是骂不出口。他也只能继续观察起窗外的那些痕迹,从屋里跳出的人,似乎是有人曾负伤摔倒于此。萧璧凌对青芜虽算不得十分了解,然而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他相信她一定比自己还要懂。所以若只是对方受了伤,她应当没那个闲心去追才是。萧璧凌想到此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就在他祈祷青芜平安无事的时候,却忽然看见草丛之中不知何物正泛着隐约的银光。等他从带血的草丛里翻出那物,方看清是一支花果纹如意银簪。萧璧凌将那支发簪拿在手里,回头对正踉跄着凑到了窗边的水云珠问道:“幽冥谷派了几人来?”

“加上我,一共三个。”

水云珠白了他一眼,颇为不满道。“看这脚印大小……你让两个男人去对付她?”

萧璧凌难以置信道。“凶什么凶啊,”水云珠撇撇嘴,“我呀,要不是说要一同来报了夫君的仇,今天看谁能来救你!”

“我不用你救,”萧璧凌话音渐冷,“李俊是你杀的,我未同你算这笔嫁祸的账,已是客气。”

“人家也不过……”水云珠神情十分委屈。“少废话,那两人是谁?”

萧璧凌怒极,话音低沉近乎咆哮,面色亦冷得可怕,凌厉到令水云珠几乎已不敢抬眼望他。“他们一个,是谷主的左使傅云缙,另一个叫‘盘龙鬼手’厉空城,擅用毒蛇……嘿,你怎么还没说完就走呢!我的穴道你还没……”水云珠话到一半,却见他已循着地上血迹越走越远,一时便嚷了起来。萧璧凌听她嚷嚷,却并不回头只是俯身拾起几枚石子,向后弹指激射而出。习武数年,听声辨位对他而言也不算太难的事,那些石子自然是精准无比地点中了水云珠身上穴道,只可惜相距着实有些远,加之他因忧心青芜处境,并未用上多少内力,因此这穴道虽解,酸麻却还未能褪得干净,直气得水云珠在原地跳脚骂娘。天元堂的人,分明便是冲着青芜来的。否则不会明知连李俊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放心让水云珠独自一人前去找他“算账”。显然那两个人深知水云珠的性子,此举也正是为了让她拖住自己。也便是说,不论对方目的何在,横竖是已将何百川的事硬给算在了青芜一人头上。这是哪门子的糊涂账?可就在这种时候,不该出现的人却偏偏出现了。“你看起来似乎很着急,”在萧璧凌寻了一夜未果,累得几乎瘫倒路旁时,耳边却传来了这样一句话,“可我若是你,会很为难的。”

萧璧凌听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然而回过头去,看清来人后,却是一愣:“玄澈?”

没错,站在眼前的人,的确是镜渊从前的尊主——玄澈。只是如今的他,褪去华服,只着一袭粗糙凌乱的麻布衣衫,若非眉眼间那戾气犹在,萧璧凌当真还不敢相信,这个傲慢至极的男人,又如何肯屈尊至这般田地。“本座曾在白石山见过苏公子,他正急着要去助你。可本座想着许久不见,实在忍不住拦下他想叙叙旧,却哪里知道,你的安危在他眼里,竟比什么都重要。”

“你说什么?”

萧璧凌此刻神情,就差没把“莫名其妙”和“你有毛病”这几个字贴在这厮脸上。苏易和他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自己的安危难道还会被他在意?玄澈看起来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还算正经,在这编这么些故事又有何目的?扰乱自己心神吗?可这厮与他也同样毫无关联,是得有落魄到何种程度,才能寂寞到找他来东拉西扯这些有的没的?萧璧凌懒得理他,当下转身就要走。岂知他玄澈身法近乎鬼魅,没等他抬起腿来,便已拦在他跟前,抬指疾点他周身几处大穴,直接拎起来丢在了一旁墙角下。被这么一摔,萧璧凌顿时便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可他这会儿非但不能动弹,张口还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索性别过脸去,闭上双目,由着这厮乱放厥词。“有意思,”玄澈那神情不知是笑是怒,但萧璧凌分明从中看到了嘲讽,“你竟分毫也看不出来么?”

看出什么?看出你是专门出来贻害四方的吗?可这话他也只能想想,即便要说,也只能让对方看着口型猜。万一被错认成了拍马屁的话,那可就不好玩了。“事情很简单,你只需要做个选择。”

玄澈说着,却故作忧愁般重重叹了口气。萧璧凌这下是真的想骂人了,然而他对于骂粗话这一块,最大的词汇量也仅限于“畜生”这两个字。这个词好像不大合适。他也只能冷冷望了这位昔日的镜渊尊主一眼,以示自己绝不同流合污的决心。“你是要救苏易,还是去找那个青芜?二者选其一,选完了,可就再也不能后悔了。”

萧璧凌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个人。他觉得此人一定是个疯子。即使苏易在白石山出现过,这厮打算拿什么证明人在他手里?一个已经易主的门派?还是一身破衣烂衫?傻子都知道该选谁!玄澈似乎这时才想起来他无法出声,旋即伸手解了他哑穴。萧璧凌仍是诧异望了望他许久,方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真没疯?”

玄澈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盯了他许久,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你要是不打算杀我,麻烦让个路行吗?”

萧璧凌虽然很想揍他,但“量力而行”这句话,他还是懂的。玄澈的笑越发止不住了。他不紧不慢解了萧璧凌周身穴道,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起身,掸去衣摆尘土,轻笑一声,道:“那么,你已经选择好了?”

“多谢不杀之恩,我还赶着去寻人,有什么话改日再聊。”

萧璧凌言罢,勉力支撑着疲惫的身躯,绕过玄澈走远,留他一人立于原地。可惜他不曾看见,身后邪魅男子那不怒反喜的面容上,逐渐展开的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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