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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燕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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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萧璧凌睁开眼时,却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处陈设极简的禅房之内。夜色深沉,透过半开的窗扇向外望去,还能隐约望见一片绵延的黄墙碧瓦。屋内唯有一盏孤灯,摇曳着时明时暗的火光。他不自觉惊坐而起,却觉左臂剧痛不止,搭在被褥上的左手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就连动一动手指都是奢求。“火……”萧璧凌不自觉喃喃自语。那仿佛烙在他视线里的火光,让他心头倏地一紧,然而试图翻身下榻时,却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加之胸口闷极,仿佛被巨石压住,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挣扎下榻,身子却重重摔在地上,好不容易清晰的视线,又再一次变得模糊起来,直至陷入无尽黑暗。恍惚之间,萧璧凌却听到耳边响起了模糊的对话声。“师父,这位施主到底受的什么伤?”

“在他体内有两股内力相冲,不动则已,一动则伤全身,其中一股,真气正在四处游走,完全不受控制。”

说这话的人,话音略显沧桑,似乎是位老者。“那……还治得好吗?”

少年僧人疑惑。老者轻叹,而萧璧凌也再次因昏厥而陷入沉眠,不久之后,眼前浮起的,却是个让他几乎窒息的梦境。那些不知从何处滴落的血水,渐渐倾盆而下,如雨如帘,将那个清丽而纤柔的女子身影,永远隔绝在了帘外。他不住呼喊着那个名字,可每每话到嘴边,却都只剩喑哑。他仿佛回到了苏易软禁他的那间石屋,又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座被重重高墙围困的深宅大院,虚弱而无力的他,只能看着那血帘越发密集,逐渐幻化成一面火墙,翻起滚滚热浪,将他推入无尽深渊。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璧凌忽然感到有一股暖流自掌心涌入,逐渐贯通全身。片刻之后,他悠悠转醒,只见自己仍旧置身于那间禅房,隔着单薄中衣,左臂的伤口已缠上了厚厚的纱布,手指也渐渐能够动弹。他眸光一紧,正欲翻身下榻,却见一名年轻僧人端着汤药,推门入内,不等那僧人开口,榻上之人便已踉跄下地,连鞋袜也顾不上穿,跌跌撞撞便上前问道:“小师傅,请问……”“阿弥陀佛,”那僧人放下汤药,立掌施礼,“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已不幸丧生火场,还请施主节哀。”

萧璧凌听了此话,顿时愣在当场,原本便苍白的面色又失了几分血色,半晌,方木然摇头,道:“小师傅,你莫与我玩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前日夜里,小僧如通奉方丈之命前往客舍传信,恰好目睹萧施主在火场内昏迷,事后与在场人等一同扑灭大火,只在其中找到一具女尸,身旁还有一柄横刀,得如悟师兄确认,正是那位女施主的佩刀。”

如通再次立掌躬身,却见萧璧凌已轰然跪倒在地,双掌五指几番屈起,死死抠在地面,似乎是试图用力支撑起身,却又颓然松开。眸中神采,亦于转瞬间寂灭。“施主有恙在身,眼下还请好好休养,过度伤神只会影响伤势,阻碍施主复原。”

如通说道。“她在哪?”

萧璧凌霍然起身,冷不防又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他勉力稳住身形,却见如通摇头道:“师父不忍那位女施主蒙尘,已然葬下了。”

这一席话出口,更是听得萧璧凌心痛不已,他只觉心下被掏开了一个个无法填补的窟窿,所有的血液,喜悲,悉数淌尽成空,剩下千疮百孔,无以为继。这才重逢几日,怎就到了这般光景?他当然不肯相信,也绝不可能相信,那个屡遭劫难,皆能化险为夷的她,如何会这般轻易离他而去?想到此处,萧璧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站起身来,一步一个踉跄奔出禅房。如通拦他不住,便只得唤着一声声“施主”,紧跟着追出门去,却看见他近乎失态一般,逢人便拉到身旁问那墓地所在,目光焦灼,语调急切,显已无法自控。“萧施主!”

如通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拦了下来,道,“施主请冷静,那坟墓就在后山,小僧这便可领你去看,只是施主你如今伤势未愈,万不可激动……”“带我去见她……”萧璧凌身子一歪,立时跌倒在地,话音轻如缥缈云烟,分明已是虚脱之状。“可是施主……”“让我见她!”

此刻的萧璧凌,即便是用尽全力嘶吼,话音也仍旧很轻。如通起先还试图将他拉回房中,却不想他偏执起来,竟是无论如何也拗不过的。这个无奈的小和尚只好将他带去了那新立的墓前,看到眼前这个虚弱至极的年轻人轰然跪地之状,竟蓦地感到心酸。“怎么会这样……真的是你吗?”

萧璧凌伸手抚过石碑,口中喃喃,“告诉我……那日在你房中,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会如此?你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为何……为何会如此……”“施主,请节哀……”如通立掌躬身,只欲相劝,却见眼前男子忽然缄默不语,竟低下头去,徒手去刨那坟上泥土。“不可如此,施主!”

如通连忙出手阻拦,“人死已矣,施主你就让她安歇罢。”

“我只想确认是不是她。”

萧璧凌一张面孔已毫无血色,眸中更是空空荡荡,全无光彩。“施主,那尸首面目已全非,几乎化为焦炭,两臂关节脱落,着实惨不忍睹,那般情状,你看了不过是徒增伤悲,还是让她安歇罢施主……”如通一面拦着他,竭力相劝。“我几时允许过你们就这么葬了她?”

早已虚脱的萧璧凌,根本无力推开这个小和尚,只能看着自己双手因挖掘着泥土而划伤而留下的道道血痕,语调苍凉已极。“施主……施主你还是请回禅房歇着,一会儿师父会来替你疗伤,想必那位女施主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施主你这般模样。”

如通苦苦相劝,却见他用那双满是疮痍的双手,再度抚上墓碑,眼睑轻阖。小和尚隐约看到他眼角平添的一丝晶莹光泽,旋即凝成一行清泪滴落。这其中酸楚,必是苦不堪言。“施主——”如通俯身将已恍恍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他搀扶起身,向禅房方向走去,却听得一声缥缈如轻烟般的问话,“她的刀呢?”

“施主且先回房,小僧这便去将那女施主的刀给您送来。”

如通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歇斯底里之事,便都顺着他的意思去做,可出乎他意料的却是,萧璧凌见到那把刀时的模样十分平静,也顺从地接受了几位僧人的帮助,等疗伤结束后,也是安安静静的,没有显露出半分暴躁或是痛苦,绝望的迹象。如通跟在师父身后,有些忐忑地退出禅房,关上门后,还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后,方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而与此同时,萧璧凌正颓然靠在墙角,空荡荡的眸子不知望向何方。被捏在他苍白掌心里的那只檀木小盒,在烛光之下仿佛褪去了原本的颜色。男子脑中反复回忆着昏迷之前的画面,愈觉心痛如绞。枕边是那柄冰凉的横刀,刀身血迹早已被擦拭干净,这柄曾经在她手中叱咤风云的刀,如今却孤零零躺在这里,失去了主人。清善仍旧不肯见萧璧凌,哪怕他在禅房之外站了数日,直至筋疲力尽,末了,方留下一句“缘起缘灭,皆是虚幻”,也不知是在说当年清性之死,还是感慨如今亲见的这场生离死别。半月之后,待他渐渐冷静下来,清善虽仍未出禅房相见,却授意他的师弟清远前来,同来的还有如通口中的“师父”真玄,皆是来为他调理内伤的。这二人进到禅房的时候,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如通正端来一碗素面,放在萧璧凌眼前。而这几人以为会由于伤心过度而水米不进的某人,竟丝毫未表现出没有食欲的样子。相反,在这位施主风卷残云般吃下这碗素面之后,竟然还要了一碗。又一碗。萧璧凌似乎表现得有点异常安分了,半点焦灼痛苦的情态都不曾表露出来。等到收拾完这些,又替他调理过内伤之后,其余僧人都纷纷退出了禅房,只有清远留了下来。“大师还有何事么?”

萧璧凌垂眼坐在榻上,口气寡淡。“方丈师兄有言在先,是以老衲也不好将一切说得太明白。”

清远叹道。“若实在不方便,大师也请不用勉强。”

萧璧凌话音渐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这浮屠,却是嗜血的浮屠。度化不成,反自食其果,善哉,善哉。”

清远立掌而叹,却见萧璧凌抬眼望来,将他方才所言,默念一番,目露恍然。“大师的意思是,清性大师救了夜罗刹,而这夜罗刹却恩将仇报,夺他性命?”

清远摇头,并不回答,在萧璧凌满是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背过身去,走出禅房,并轻轻带上房门。萧璧凌哑然,当下回身望了一眼那柄横刀。既是去也无路,归也无门,那么索性便搅他个天翻地覆,又能如何?复望了一眼手中檀木盒,仿佛下定了何种决心一般,即刻披上氅衣,拿起那柄横刀,拉开禅房大门走了出去。萧璧凌辞别能怀寺后,便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而去。他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便是齐州。那个他从来不愿称之为“家”的地方。到达齐州那日,已经到了腊月。时近年关,黄昏过后,城中各处街道也越发热闹起来,可这满目繁华,却丝毫激不起萧璧凌半点兴致。这一路他总是彻夜难眠,只要一看到那柄横刀,那些过往的画面便不自觉浮上眼前。当收到那只檀木小盒的陈梦瑶心急火燎赶来见他时,他仍旧坐在客房之中,望着那柄横刀发呆。他听见陈梦瑶敲了许久的门,方才如梦初醒,可房门才被他拉开一条缝隙,那个华服美妇却已迫不及待扑上来将他拥住,泣涕如雨。随行的余舟见了他,却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作为庄中下属,常江湖各派人等往来,与萧璧凌也曾有过几回照面,因此,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夫人!”

余枫即刻上前,将陈梦瑶拦下,道,“您确定此人便是失踪多年的二公子吗?他可是……”“你是哪一日的生辰?”

陈梦瑶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而是急切对萧璧凌问道。“二月十八。”

萧璧凌口气寡淡,仿佛与眼前之人,根本素昧平生。“夫人,只凭一件信物,便断定此人身份,是否太过草率了?”

余舟仍旧拦着陈梦瑶,生怕她太过激动也不验明身份,便立刻将人带回庄去。“后颈至左肩处三分,碎瓷片划破留下的‘人’字伤疤,是您亲手留下的印记。”

萧璧凌淡淡道。“光说无用,夫人,我看……”陈梦瑶此刻激动得很,哪里还顾得上余舟说什么?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即刻伸手去翻开萧璧凌颈侧衣领,果然看到了他方才所说的那道印记。她泣不成声:“是你,真的是你!我的琰儿,你终于回来了……”言罢,再次扑入他怀中,失声恸哭。“夫人……他……他真的是……”余舟怔怔道,“可他……可他……”“他怎么了?”

陈梦瑶松开手,抹了一把泪,朝余舟问道。“也没什么,他是金陵扶风阁弟子,似乎……似乎前些日子,江湖上有人出了暗花,以重金悬赏他的人头,紧跟着他便失踪至今,此人……”“你说什么?”

陈梦瑶惊呼。“我见过他,他是扶风阁的弟子,萧璧凌。”

余舟凝眉,“明知生身父母在何处,早不相认,偏偏等到出了事才……”“我不管!”

陈梦瑶一把拉起萧璧凌的胳膊,目露焦灼,“琰儿,你告诉我,告诉为娘,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此事说来话长,不必如此着急。”

萧璧凌对于母亲的热情,却只深感无力。“好,那就等回去说,”陈梦瑶道,“我已将当初留下你一事告诉你父亲,为娘这就带你回去,让你爹为你做主!”

言罢,当下推开余舟,便拉着他朝屋外走去。匆忙之下,萧璧凌只得回头对余舟示意,帮他将那把横刀收起带走。“夫人,您真的能够确定吗?”

余舟跟上二人脚步,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道伤疤,我绝不会认错。”

陈梦瑶口气坚定,“何况那件事,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可是……”余舟说着,复望了一眼萧璧凌的面容。他的神情,始终都是如此寡淡,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在面对自己阔别多年的母亲之时,心绪竟无半分波动?其实,在韩颖母子遭出逐后不久,陈梦瑶便已对萧元祺承认当年偷偷诞下幼子一事,只是人海茫茫,无迹可寻。夫妇二人也并未想到,突然便有这么一天,他却自己主动归来。出于谨慎起见,滴血认亲自是少不了的。萧璧凌立在案旁,看着碗中逐渐融合的那点殷红,唇角勾起的那抹轻笑之中,除却苦涩,竟再无其他。萧清玦亦在一旁看着,眸底却有一丝异样的沉重一闪而过,他望了一眼眉头深锁的父亲,方上前笑道:“二弟归来,本当是件喜事,怎么……父亲母亲,似乎都不大高兴?”

“出了事才知道回来?”

萧元祺沉下脸,拂袖入座,“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是孩儿不孝,给庄里徒增这些麻烦,还请父亲责罚。”

萧璧凌这一声“父亲”倒是叫得毫不见外。“你可知道,是何人要害你?”

萧元祺好容易压下了火气,对着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儿子问道。“不知。”

“那么扶风阁便不管这事吗?”

萧元祺依旧沉着一张脸。“不瞒父亲,方铮旭也想要我的命。”

萧璧凌神情依旧淡然。“你……”萧元祺一时气结,“你这些年究竟都干过什么,到哪结来这么些仇家?”

“方铮旭弑师杀兄,又害我师弟,我本为寻人,却落入他的圈套,几经波折,方逃出生天。”

萧璧凌望向父亲,淡淡说道。“方铮旭?”

萧元祺出乎他意料地将面色放和缓了些,继而冷笑,“金陵这些年里出的乱子,难道还会少吗?看来,要是不出这乱子,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父亲了?”

“当年一时贪玩离去,着实没脸回来,如今……”萧璧凌叹了口气,却忽然朝萧元祺跪下身去,“请父亲责罚。”

“你这是……”萧元祺心下疚意隐隐涌动,他看着这个虽面无表情却主动服软的孩子,想起仅有的几面之缘,以及他曾在西岭雪山营救众女,解山中困境,还因此负伤的情形,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到底这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到底他也是因着自己的一念之差流落在外,如今遭受这些困苦,难道还要眼睁睁看他为人所害吗?萧元祺到底还是长叹了口气,道:“既然回来了,往后也不必拘礼,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隔阂,该过去的都得过去,我已让人替你将屋子收拾出来,回房歇着罢。”

“是。”

萧璧凌点头应声,便随婢女指引去往早已安排好的房中,陈梦瑶也甚是欢喜,兴致大发要亲自下厨,为儿子接风洗尘。萧清玦则嘱咐余舟去备置糕点,自己则先去敲响了胞弟房门。“请进。”

萧璧凌不知是谁敲门,只随意应了一声,直到见房门开启,方一愣道,“大哥?”

“我还以为,你会不习惯这样的称呼,”萧清玦关好房门,微笑上前,道,“还好,你并未将对爹娘的怨气,迁怒于我。”

“怎么会……”萧璧凌尴尬一笑,见他行动迟缓,便忙上前替他拉开座椅,搀扶坐下,只见他摇头笑道,“我还不至于那么虚弱。”

“多注意些,总是好的。”

萧璧凌言罢,便在他身旁坐下。“你的心情似乎并不好,”萧清玦抬眼,望向他道,“我也曾听闻过一些关于你的事,你……平日里性情一向开朗,看来,眼下必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让大哥见笑了。”

萧璧凌笑容略显无力,眸中却又多了几分迟疑。“哪里的话,”萧清玦笑道,“来日方长,只盼你对我这个大哥,莫要怀有芥蒂才好。”

“当然不会。”

萧璧凌展颜,却听得余舟敲门道,“二位公子,糕点拿来了。”

“进来。”

萧璧凌语调之中,仍有疲惫之意。余枫进屋之后,将手中糕点放下便被萧清瑜打发退下,临走之前,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萧璧凌,那意味深长之色,只叫萧璧凌不自觉露出自嘲般的笑容。“他这人就是如此,你别介意。”

萧清玦望着余舟退下后,方才开口说道。“他很忠心。”

萧璧凌微笑,“是好事。”

萧清玦点头一笑:“我也不知你爱吃什么,这是糖酥火烧与蜜三刀,看起来,可能不如江南的点心精致,要不要尝尝看?”

萧璧凌点头,拿起一块糖酥火烧咬了一口。萧清玦眼里疲惫之色,渐渐褪了些许,也不由得在心里舒了口气。他能看得出,这位胞弟心里,必然是揣着心事的——萧璧凌回来的时候,随身带着一把横刀,但那并不是他的兵器。萧清玦虽足不出户,却对这江湖中的大多是非恩怨清清楚楚。他也曾听闻这位胞弟与一名佩着横刀的女侠有些来往。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件事会是无缘无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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