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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花前浮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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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周素妍在房中想着白日之事,只觉百思不得其解,而就在这时,房门却被敲响了。“进来罢。”

周素妍说完,便瞧见陆寒青推门走了进来,宋云锡也在他身后。“查得怎么样了?”

周素妍问道。“马帮与飞云居私交甚笃,半点有关之事也不肯透露,”宋云锡道,“如今除了知道师兄去过码头,其余消息一概不知。”

“他去码头作甚?”

周素妍不解。“似乎是与什么人碰面,那船只,应当是从东瀛来的。”

陆寒青接过话茬,道,“还有一个消息。”

“嗯?”

周素妍眉心一动。“萧清玦在找一个人,应当同萧璧凌有过瓜葛,”陆寒青道,“是个医师,似乎是姓柳。”

“这混账东西,说消失就消失,一点多余的话也不留,真不知是什么毛病。”

周素妍不免扶额感叹。“可按他的话说,方阁主已死,扶风阁内之事便算是了了,剩下的也不想让我们插手。”

陆寒青面无表情道。“那随他去,不管生死,都同我们无关了。”

周素妍两手一摊,掉转轮椅方向回到窗边透气,沉吟许久,方道,“事情根本不会这么简单,他只是想保护我们几个不受牵连罢了。”

“还能牵连什么呢?他隐瞒的事情太多了,听马帮的人说,师兄还遇到过一些十分古怪的东西。”

宋云锡蹙眉,道,“说是人不人,鬼不鬼,个个力大无穷,还……”“你说的这件事,我也听说过,”陆寒青眉心一紧,道,“但并非是从马帮,似乎是在方阁主对外宣称萧璧凌叛师之后的事……”“那是什么?”

周素妍来了精神,“说说看。”

“冯千千带着一个同样的怪物,堵截过他,”陆寒青神情泰然,“苏易似乎也在场,不过之后所发生之事,便不得而知了。”

“说起苏易,倒也是个怪人,”周素妍目露恍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自益州那件事过后,好像门中就没人再见过他了,那厮同这些事又有什么联系?”

“可要查一查?”

当然要查。萧璧凌满身疑团未解,而他所做的一切,又与秦忧寒失踪一事息息相关,周素妍虽淡泊名利,但对待门中事务,也是半分不敢马虎。不过,苏易的下落倒不难寻,只是陆、宋二人循着线索找到扬州后,一时之间都不免傻了眼。二人所立之处,赫然是扬州城里最有名的一条烟花巷。眼下已过黄昏,整条街道却都是灯火通明,本朝虽无宵禁,却也没有哪一处有这般繁华,哪怕只是站在街道上,也能听到不绝于耳的丝竹弦歌,连同脂粉香气都散逸在风里,黏黏腻腻地沾上每一个行人的衣角。“这是……走错了吗?”

宋云锡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道旁这些秦楼楚馆挂在街边的五彩灯笼,眉心紧紧拧在了一处,“这种地方,以前怎么没听说他来过?”

“眼下的问题不是这个,”陆寒青同样锁紧了眉头,“这么多家,要怎么找?”

两个年轻气盛的大男人,若这么公然走进去又走出来,要是酒肆茶寮,都还好说,可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要被人说成是假正经,还是给人评头论足,嘲讽几句“有贼心,没贼胆”?可要是暗中查访,一间间房去窥看,在这种黑白颠倒的地方,指不定要瞧见什么下流的画面,更是令人无地自容。正在为难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子话音便传了过来:“滚出去!坏人生意还敢大声嚷嚷,真是没点眼力见!”

二人闻声皆扭头去看,只看叫一家叫做群芳楼的妓馆门口,被人从屋里扔了个男人出来,正门里边站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少女,一个冲那男人骂道:“快滚呐!这可没你要找的人,再敢来,打断你的腿!”

那男人年纪很轻,身形高瘦,斯斯文文,丝毫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嫖客,被那帮龟公推出门后,也不说话,只是用厌恶的眼神瞪向那两个少女。“看罢,咱们若进去,也会是这下场。”

宋云锡冲那青年努努嘴,道。陆寒青瞥了他一眼,却不吭声。二人眼看着那名被打出来的青年又进了另一家青楼的大门,没过多久,却再一次被人扔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真是有病。”

几个打人的龟公手里拿着棍子,见那青年转身走开,方才退回门内。那青年不言不语,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着头朝着宋、陆二人身后的那家“百花楼”走了过来。这厮走路仿佛看不见人,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二人虽各自退向两侧给他让出路来,这不长眼的家伙却还是正中靶心,直接同宋云锡撞了个满怀。“怎么像喝醉了酒一样?”

宋云锡见这人撞了人也不道歉,只是自顾自往前走,便忍不住嘟哝一声。那人回过头来,眼中只有怅恨与狂躁,他瞥见宋云锡的脸,本不以为意,然而下一刻余光却瞄到了他腰间的“坤”字玉牌上,登时一个激灵,脚步在原地凝滞一瞬,便飞扑上来。此人身法着实是快,快到宋云锡根本不及躲闪,便被他夺了玉牌,这青年夺了玉牌,拿在手里盯着看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什么毛病?”

宋云锡劈手夺回玉牌,只觉摸不着头脑。而就在这时,陆寒青眼疾手快,将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青年右臂扣向背后,擒在了手里。“阁下适才为何要出手?”

陆寒青凝眉问道,“你与我等可曾见过?”

柳华音听到这话,唇角登时浮起一丝轻蔑之意:“见未见过,你自己不知?”

“阴阳怪气,不知所云。”

陆寒青眉头蹙得更紧了,“你是什么来路?”

“扶风阁里尽是这样的货色,也难怪容不下阿易。”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柳华音,他那日追逐苏易而去,却听闻他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中,百思难得其解,却又无法割舍,便只能一路找寻,今日也是刚好找来了扬州。怎料冤家路窄,宋、陆二人不但遇见了他,还被认出了身份。柳华音痛恨萧璧凌入骨,只恨不得啖其血肉,因此虽不知眼前这两人与萧璧凌是何关系,却只因着“同门”这一重身份,将胸中恨意,都转嫁到了这二人身上。陆寒青见这厮眼中流露杀机,顿觉不妙,然而出手之后方才发现,这厮只是轻功绝妙,莫说与人交手,即使是扛揍的能耐也差得可以,不过一掌下去,便昏厥在地,不省人事。“他刚才,好像提到了什么……‘阿易’?”

宋云锡犹犹豫豫回忆着柳华音刚才的话,道,“会不会,他与苏易也是相识?”

“你见过此人吗?”

陆寒青问道。宋云锡摇了摇头。“那就先把他带回去。”

陆寒青说着,便俯身将柳华音的身子给提了起来。二人下榻之处靠着瘦西湖,却是个闹中取静,鲜少有人经过的巷道,这还是宋云锡曾在点翠轩内养伤之时所发现的。而这客舍后院的墙外,正是如今已成废墟的点翠轩。安置着柳华音的屋子,从窗口向后看,恰好也能看到点翠轩的院子。未免柳华音生事,宋、陆二人便定好时辰,轮流守夜,到了后半夜,刚好轮到宋云锡,他闲来无聊,便向窗外看去,望见那一片残景,蓦地便生出悲凉之意来。若是自己当初不那么冲动,稍稍有些头脑,或许这宅子与许玉兰,便不用遭受这般劫难。想到此处,柳华音阴阳怪气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一个废弃的宅子,也值得看这么久?”

这厮挨了陆寒青一掌,昏迷了有四个多时辰,从酉时起,直到丑时过半,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可他对眼前之人,仍是充满敌意。宋云锡瞥了柳华音一眼,神情颇为不解,片刻之后,他开口问道:“听阁下今日所言,你与我扶风阁莫非是有什么瓜葛?”

“你很想听?”

柳华音嗤笑一声,道。“爱说不说。”

宋云锡淡淡道。这柳华音始终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叫他反感至极。“我与你们,没有瓜葛。”

柳华音失了苏易,已是万念俱灰,他虽厌憎扶风阁中人,却隐隐觉得,这些人出现在此地,也是为了寻找苏易,未准还能给他带来些希望。柳华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认得阿易,他身上也有与你们相似的腰牌。”

还真是来找苏易的?宋云锡听得心下一惊。“如此说来,他果然是在那烟花柳巷里?”

宋云锡说完便犯了难,知道苏易去向是一回事,可怎么寻人,又是另一回事。“不过……”宋云锡略想了想,道,“倒是没听说过,苏易有这样的爱好,以往多年,莫说秦楼楚馆,便是普通的女人靠近他,也要被他嫌弃,如今他这是怎么了?”

话音一落,宋云锡竟瞧见柳华音流露出悲愤之色来。“怎……怎么了?”

宋云锡只越发感到一头雾水,“难道你知道些什么?对了,你同苏易认识多久?几时的事了?我和寒青怎么都没见过你?”

“他说,他也想尝尝女人的好,让我不要拦着他,”柳华音眼神空惘,仿佛整个人都坠入了悲伤凝成的潭水之中,“每次我找到他,都能看见他被那些下贱的女人包围,烂醉如泥,眼里心里,都还装着那个负心薄幸的东西,连声质问我,他到底哪一点不好。”

宋云锡听着,不觉哑然。这哪里是他认识的苏易?那个笑容邪惑,心思缜密的苏易,和柳华音口中说的,丝毫不像是同一个人。“你说的这也太……”宋云锡连连摇头,“他可完全不是这样的,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如何会错!”

柳华音发出不满的嘶吼,“扶风阁里,还有第二个苏易不成?”

“自然没有。”

宋云锡道。柳华音喊完这一声,心里的火气因得到了发泄,话音便跟着放低缓了些:“只有一个苏易,为何会不同……我不知道,我认得他时,与现在的他,并无二致,始终这样软弱无助,让人心疼……”“唔……”宋云锡听罢抿着嘴,眉头又蹙了起来。柳华音用来形容苏易的字眼,还有他的神情,为何看起来会有些古怪?宋云锡没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当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因此听了这么半天,仍旧是云里雾里。“那你几时认得他的?”

宋云锡又问。“许多年前。”

“那定不是他了!”

宋云锡断然答道。“只能是他,”柳华音口气笃定,“扶风阁里只有一个苏易,那个让他变成如今这般醉生梦死模样的人,也同样出自扶风阁。”

“什么?”

宋云锡大张着嘴,只觉难以置信。苏易如今情状,怎么看都像是为情所伤,可扶风阁内同辈之中,唯一的女子只有周素妍。偏偏周素妍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与何偅舒的恩恩怨怨也不过去年才有个了结,怎会这么快又同苏易扯上关系。不过按时间来算……倒也刚好对得上。“我……我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宋云锡变得茫然起来,他本就不够机灵,如今更是面对他无法想象之事,更是想不通透,“你大可放心,我们并不想伤害苏易,只是有些事情,想向他问询。”

“阿易不会想见你们。”

柳华音神情越发冷漠。“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人?”

宋云锡倒还不算太糊涂,想起了刚才没问完的话。“鄙姓柳,乃神农谷之后。”

柳华音想着须得有个站得住脚的身份才好设法脱身,便索性把自己的师承说了出来。“什么,你是神农谷的……”“多年以前,神农谷中,医药双宗相互为敌,后掀起大乱,导致门派瓦解,门人溃散,”柳华音说着自己的事情,眼神逐渐变得落寞起来,“我祖父,祖母因此而互生嫌隙,各自分散,那时祖母已有身孕,等到诞下父亲,又独自回到已荒无人烟的神农谷居住,在我即将成年时,又发生了些其他的事,于是我又离开山谷,独自生活。”

他轻描淡写揭过这一页,见宋云锡信了他的话,便不再多说了。“那你为何会想杀我们?”

只见房门被人推开,陆寒青提着剑走了进来。“不是说后半夜我来守着吗?”

宋云锡一愣。“此人举止古怪,我担心你一人中他奸计,”陆寒青走到宋云锡身旁坐下,对柳华音道,“你中我那一掌之前,显然动了杀心,你与扶风阁之间,究竟有何仇怨?”

柳华音听到这话,霎时间双瞳急剧紧缩,过了许久,他终于露出一丝凄然的笑,道:“我想杀的人,多半已经死了,只是方才瞧见你们,想起对他的恨来,一时失了心智。”

“你的意思是……苏易死了?”

宋云锡一时之间,还无法将这些七零八落的话语串联起来,于是顺嘴问道。“休要胡言!我怎会去害阿易?”

柳华音拍案而起,“那个人难道不是你们的同僚?怎的都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在说谁?”

陆寒青只疑心眼前这人是否是发了失心疯,说话东拉西扯,一句也讲不明白。“还能有谁?你们要找阿易,难道不是为了那萧璧凌吗?”

听到萧璧凌的名字,宋、陆二人的脸色即刻跟着变了,也立刻便猜了出来,萧清玦近日正在找寻之人,多半就是这个姓柳的。柳华音以为萧璧凌已因断尘散的解药中毒而亡,只当对方二人也是因此而来,便欲施展身法离去,却偏偏使不上力气。他这才想起,为了规劝苏易,他已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未曾吃过东西。于是他刚刚站稳的身子,又重重跌坐回了卧榻边缘,面色黯淡,如同死灰。想着所憎恶之人已死,他竟丝毫也笑不出来。他甚至开始设想,这种消息若告诉苏易,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而到了下一刻,在想到苏易可能会有的疯狂举动之后,他如梦初醒,向前跨出几个大步,拉住还没回过神来的宋云锡的胳膊,露出满面焦灼:“他当真死了?”

“到底谁死了?”

宋云锡满脸都写着莫名其妙。“那个姓萧的,你们找阿易,难道不是……”“你说我师兄死了?”

宋云锡只如听到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旁的陆寒青则飞快回忆起萧家父子的态度,心中疑惑又堆高了一层,他飞快抽出佩剑,架上柳华音颈项,沉下脸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柳华音也有些不明不白,被这架上脖子的锋刃惊得一愣神,过了一会儿,却又跌坐在地上,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还流出了眼泪。“这人是个疯子罢?”

宋云锡望着坐在地上大笑不止的柳华音,不由自主道。“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陆寒青说完便对准柳华音胸口踹了一脚,踹得他整个身子向后平飞出二尺多远,这厮也因而不得不停止了笑,捂着胸口大声咳嗽起来。“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

陆寒青低喝一声。“不会,又待如何?”

柳华音笑得龇牙咧嘴,别提有多渗人,“人已死了,还能如何?”

“恐怕……真是个疯子,”宋云锡看了一眼陆寒青,眼中似有踌躇。“抽签。”

陆寒青道。“抽什么签?你要算命吗?”

宋云锡道。“谁抽中了便去烟花巷把苏易带回来,”陆寒青道,“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恐怕只能换个人问了。”

“不必了,还是我去比较妥当,”宋云锡说着,便站起身来,“等我回来。”

到了这个时辰,连夜市都已经散了,可烟花巷里,却仍是一片歌舞升平。宋云锡找到苏易的时候,那厮果然如柳华音所言那般,满身酒气倒在一群风尘女子中央,脑袋枕在其中一人膝上,半边衣衫敞开,露出胸膛,神情之下流,举止之不堪,已非言语所能形容。“你……你这是……”宋云锡伸手一拍脑门,即刻大步上前要将他拉起来,却不想这醉鬼力气仍旧大着,非但没能拉他起来,反而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这也太荒唐了,”宋云锡松开拉着苏易的手,摇头蹙眉道,“我们四处找你,你竟在这种地方鬼混。”

“公子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呀,”那被苏易枕着膝的女子见宋云锡容貌上佳,便抬眼送出秋波,用手指绞着垂在两鬓的青丝发梢,娇嗔说道,“你这贸然闯进来,我们可还没追究你擅闯民宅之过呢。”

“随你追究,”宋云锡没空理会那女子,只瞪着苏易道,“你起不起来?”

这时,苏易总算微微睁开了那双饱含醉意的凤眸,颇为不屑地打量宋云锡一番,发出一声冷哼,道:“想不到,这也能被你找来,想必也是常客,早已经轻车熟路了吧?”

“你是不是醉糊涂了?”

宋云锡索性大步上前,双手捏着苏易两肩拎了起来,可他才刚刚松手让这厮站稳,苏易却又躺了下去,还拦过方才枕膝的女子右手,放在他裸露的一侧胸口。“你这是不打算走了?”

宋云锡沉下脸,道。“我不走,你还能杀我不成?”

苏易嗤笑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看起来已醉得快要不省人事的苏易,竟蓦地飞纵起身,抽出挂在墙上用以装饰的宝剑,径自点向宋云锡眉心,宋云锡早有防备,足下虚虚一点,即刻仰面腾身而起,避开这一剑的同时,双足先后踢向苏易胸前,迫使他不得不退。“你退步好快。”

宋云锡见苏易应付之态颇显疲累,不自觉蹙眉摇头。那些勾栏女子见这二人真的动起手来,一个个都吓得惊叫退后。这般情态,苏易看得眉头一皱,即刻露出暴躁之色,低声吼道:“吵死了!方才还一个个惺惺作态,才过多久便现了原形?真是下贱!”

“这里的女子,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对你笑脸相迎?”

宋云锡听着连连摇头,“我看你真是醉糊涂了。”

“哟,”苏易听了这话,心中顿时腾起无名之火,“刚才你不是还瞧不上这种地方吗?怎么,这会儿倒想要怜香惜玉了?你同那姓萧的还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一个个见色起意。”

言罢,手中长剑一挺,再次朝他刺了过来。宋云锡听不明白他这一通没头没脑的谩骂,便摆手示意那些姑娘退后,举剑架开苏易这没头没脑的攻势,眼下这厮狂性大发,想必说人话也是听不懂的,这般情势,胖揍一顿才是上上策。自轻霜断后,苏易便再未摸过几把好剑,身形气韵也是江河日下。秦忧寒曾说过,神形兼备方是习武之根本,若失了神韵,剑使得再快,也依旧是死物。但见寒光霍霍,双剑相击之铮鸣震耳欲聋,二人你来我往,约摸拆了百余招,便听得一声脆响,苏易手腕一歪,手中长剑便斜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哎呀!”

几个旁观的女子见状相互拥着,又往墙根下缩了几分。“还走吗?”

宋云锡手里早已出鞘的长剑架上了苏易颈项。“辛苦折腾这一番,你想从我口里问出什么?”

苏易笑言。他被宋云锡推搡着出了这青楼,一路回了客舍,在见到柳华音的那一刻,适才领悟出些什么,愣在了原地。而在宋云锡去找人这中间的空当里,陆寒青倒还真也沉得住气,知道这厮满嘴胡言乱语问不出什么,也就真的一字不问。“阿易!”

柳华音见了苏易,模样甚是激动,他见宋云锡的剑还架在苏易脖子上,便冲他大声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

宋云锡只觉茫然不已,“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苏易恍惚回过神来,即刻露出了冷漠的表情。“阿易……你便如此恨我?”

柳华音喃喃。这厮的神态着实越看越不对劲,宋云锡瞧着心里泛起嘀咕,略一沉吟,方朝陆寒青望去,却见他正别开脸,盯着角落里的凳子,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寒青,咱们……”“你来问。”

陆寒青回过头来看了看宋云锡,口气干净利落。“问……什么?”

宋云锡看了看苏易,又看了看柳华音。“阿易,你别再去那种地方了。”

柳华音一旦面对苏易,神情便温柔了许多,这温柔之中,还有一种让宋、陆二人看着直起鸡皮疙瘩的宠溺,渐渐将二人的思绪都引向了同一个猜想。“你先别说话!”

宋云锡见苏易脸色变了,便忙伸手制止他开口,道,“我好像能明白些什么,柳医师,你之前说,有人辜负了苏易,莫非……”“别听他胡说八道!”

苏易十分爱惜自己在昔日同僚眼中的形象,他几乎已经猜到宋云锡接下来要说什么,当即变得无比狂躁,几乎跳将起来,对柳华音吼道,“你都对他们说了什么?”

宋云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喝住,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陆寒青也变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索性背过身坐了下来。周遭陷入了可怕的死寂之中,谁都不敢开口说话。良久,陆寒青长叹一声开口,问道:“萧璧凌如今,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难道你……”苏易说着这话,不自觉望向柳华音。“你们难道不是……”柳华音也愣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宋云锡瘫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苏易,又看了一眼柳华音,张了张嘴,又过了半晌,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咱们能不能好好捋捋?”

苏易听罢,眼神渐渐放空,终于无力瘫坐在地。柳华音则嗤笑一声退后,靠在了门框上。“你这师兄……当真是可以,”陆寒青仍旧背对着三人,沉吟良久,伸手扶额摇头,道,“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易身世孤苦,你们莫要为难他……”柳华音话没说完,宋、陆二人便已同时开口,“你先闭嘴!”

柳华音只得苦笑一声,摇头不再说话。苏易始终低着头,双手十根手指毫无目的地扭曲交缠成一团,久久不愿放开。“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好好的。”

苏易缓缓道。他的眼皮有些发颤,当真就像个可怜无助的漂亮姑娘,眼底几乎快要噙出泪来。陆寒青双手十指交叠而握,支撑在鼻尖,一声不吭。“我能不能从早些时候问起?”

宋云锡犹豫片刻,道,“冯千千曾经带人围堵过师兄,她带去的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那是奎木狼,夜罗刹与白鹿先生的傀儡,已经不复存在了。”

苏易话音低沉。“可马帮的人说,见过与那相似之物。”

宋云锡又道,“夜罗刹不是早该死了吗?为何会……”“夜罗刹这次是真的死了,你师兄亲手杀的。”

苏易喃喃道“在那之后的事情,我的确一无所知。”

“那这人为何说我师兄死了?”

宋云锡瞥了一眼柳华音,十分不解道。“你算好了毒性发作的时辰?”

苏易茫然望向柳华音。柳华音摇头,却咬紧牙关,一语不发。“你说话呀!”

苏易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脚下似乎有些不稳,“他还活着吗?你告诉我,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陆二人听到这话,也一齐扭头朝柳华音望来。“我不知道……”柳华音摇头,满脸写着逃避,“若他已服了解药,眼下怕是早已经死透了,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解药?你为何……”苏易想着问错了方向,便用力摇了摇头,上前拉住柳华音,道,“解药怎么会死人?”

“我恨他伤你负你,甚至动手打你,就在解药中加了一味剧毒,”柳华音越发变得茫然失措,“可我发誓,我没再对那个女人动手,他没资格恨我……没资格……”“你们这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寒青不自觉拍了拍脑袋,眉头蹙紧如同拧在一处,越发不得其解。“简而言之,”宋云锡犹犹豫豫道,“你们对我师兄下了毒,生死不知,对不对?”

柳华音深深低下了头,苏易仍拉着他的胳膊,见他以沉默回应,便轻轻摇了摇,可摇着摇着,力越用越大,几近崩溃之下,脸上露出既像哭又像笑的神情,直到脱力跪倒。“事情不至于如此邪乎,”陆寒青勉强从混沌的大脑中摸索出一线理智,“若萧璧凌当真死了,飞云居势必会调派人手大肆搜寻凶手下落,可如今看来,一切风平浪静,当是无甚大碍。”

他心中知道萧清玦寻人之事,却也不能让苏、柳二人知道,至于个中详由,也只有把人带回齐州,见到周素妍,方好商议下一步当如何。苏易听了,唇角抽动了几下,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柳华音足前。“你要几时才能忘了他?”

柳华音声已喑哑。苏易只是抽泣,并不回答。“我不想再看见他们两个。”

陆寒青只觉得这间屋子一刻都待不下去,起身便要走,却在跨过门槛前的一刻,被坐在地上的宋云锡一把拽住了衣角。“相识多年,你总该仗义些,不能只让我在这受罪。”

宋云锡的表情分外诚恳,“要么留下,要么一起走,不然我马上点你穴道!”

“你威胁我?”

陆寒青低头,蹙眉看他,“一起走。”

“可这个柳什么的,至关重要,”宋云锡道,“不能让他逃了。”

陆寒青听罢,当下闭上双目,深深吸了口气。“忍一忍,等回到齐州,把人交给素素就好了。”

宋云锡目光依旧陈恳。陆寒青没有答话,只是一把甩开他拽着自己衣摆的手,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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