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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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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滁州城后,再行一段路,便是金陵的城门。偏巧在这个时候,一场不期而至的雨阻了萧璧凌的去路。他下了马,本想躲进路边一间茶舍避雨,却发觉那间茶舍已被同来避雨的路人挤满,便只能将马交给伙计牵去马厩,自己则立在屋檐下等雨停下。他靠着角落里的木柱,仰面望着檐外飘坠下无数晶莹剔透的雨水,恍惚间好似看见一把素色的纸伞被人撑开,并举过他的头顶,随即有些恍惚地四下张望,方知只是幻觉。曾几何时,在齐州的官道上,沈茹薇曾拿着雨伞穿过大街小巷,替满身湿透的他遮挡雨水,可如今,她却已不告而别,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听到茶舍伙计惊慌失措的话音:“客官!客官,您的马跑了!”

听到这喊声,萧璧凌方回过神来,只见适才替他牵马的伙计正拉住他的衣袖,焦急催促道:“您快去马厩看看吧,我这也不知怎的,马儿一到后院便像疯了似的,好几个人也拉不住……”萧璧凌眉心一动,便即随着那伙计绕去马厩,才到棚外,便听得几声极其细微的锐器破空之响从身后传来。站在一旁的伙计登时便腿软瘫坐在地,却见萧璧凌不慌不忙提起未出鞘的玄苍,在身后打了个旋,只听得一声脆响,无数冰花沿着剑鞘旋转的方向四散飞溅,融入雨中,一股奇香立时在风中散逸。萧璧凌本能屏息凝神,回身去望,却隐隐见得一道人影飞纵上树,消失在雨帘中。“这……客官……”那伙计结结巴巴看着他,道,“这是……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别再闻了……”萧璧凌出言提点,却不慎吸入了这空气中古怪的异香,他立刻屏住呼吸,却发觉这古怪的香气除了气味浓烈以外,却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也难怪这伙计闻了半天,状态依旧如常。萧璧凌正待松一口气,却想起上回柳华音夜间于林中借火放毒一事,眼下这香气混合了雨水,尚不知会发生什么,便立即拉了那伙计退至屋檐下,道:“马丢了便算了,别再到处乱走。”

言罢,便循着方才那道人影离去的方向,凌空跃上树梢,追了过去。那伙计还站在原地,一脸错愕望着眼前已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胳膊又闻了闻,适才发觉,这异香竟好似已凝固在了衣裳上,同雨水相融,已然无可分割。这场雨似乎并没有打算停下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稠密,落在萧璧凌头顶、身上,将他淋得透湿,氅衣宽阔的袖口也因被这雨水浸润而粘连在一起,紧紧贴在身上。他追了片刻,只觉那道在树丛中飞掠的身影越来越近,却在这时,雨帘之中竟蓦地炸开几团白烟,从四面八方向他扑面而来。萧璧凌只觉这白烟呛人得很,当下飞身下树,退至视线清明处。他疑心这白烟是否是对方用以脱身的障眼法,待得烟雾散尽之后,方上前几步查看,却忽然感到耳边的雨声加重了许多。他疑惑抬眼,只觉得这漫天雨点大小,与方才并无区别,但落在身上的重量,却似乎沉了许多。萧璧凌疑心是衣裳沾了雨水,本就沉重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凌哥哥——”这拖长音的呼唤自他背后传来,婉转动听,却又充满了焦灼。这分明就是沈茹薇的声音!萧璧凌立刻回头,却看见穿着一身藕色衣裙的“沈茹薇”自雨中奔来,径自扑入他怀中,话里满是哭腔:“终于见到你了……”萧璧凌的脑中好似有种莫名的直觉,告诫他眼前所见的皆是幻象,可分明他又能够感觉到,怀中依偎着的那个娇柔的女子真实的体温。然欲伸手推开,所触及的温软,却让他碍于礼数而无从着手。这个时候,怀中的女子抬起了脸,正是这张与沈茹薇一模一样的脸,让他又是一阵恍惚,继而感到脑中思绪似已被搅成一摊浆糊,令他不自觉蹙紧了眉,挣脱那女子的束缚,扶额连连后退,直到背后靠上树干,方才勉力稳住脚步。“凌哥哥,”女子追上前来,伸手捧着他的脸,道,“你看看我,再看我一眼……你还认得我吗?”

萧璧凌蹙眉不言,粗略将她打量一番,虽看不出容貌差异,却总觉此女举止气韵皆与沈茹薇不相同,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在雨中散逸的异香,与这白烟混合,恐怕是种极烈的致幻药,然而即便理智仍在,眼看着这女人靠上前来,浑身上下竟似灌了铅般动弹不得。“我好想你……”眼前的女人话音带着哭腔,踮起脚来吻上他的唇,萧璧凌只想别过脸去,然而女子探入他唇间的舌又令他脑中一阵恍惚,疑心眼前所见,究竟是幻是真。然而就在这时,他忽地感到背后与衣衫相连的肌肤忽然灌入冷风同雨水,顿时脑中便似炸开一道响雷,踉跄着向旁退开,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再抬眼时,却见眼前那个女子好似失了神一般,颤颤巍巍垂下眼眸,盯着他背后,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呢?明明就有的……明明……他们骗我!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

她说完这话,便好似疯了一般,踏着被雨水浸润的草地跑开,溅起一地泥水,不可避免地沾了萧璧凌满身,这感触极为真实,令他有了一瞬间的清醒,然而勉强回过头去,视线却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耳边雨声由重转轻,最终变成一片死寂。萧璧凌半坐着的身子,随着这致幻药物所带来的晕厥,仰面重重倒在地上,一袭青衫与湿润的草地融为一体,眼睑垂阖,仿佛只是睡去,眉目风华不减,依旧如画。过了一会儿,远处响起一阵金戈交击声,又过了片刻,一双着墨灰长靴的女人的脚,渐渐走到他身边。这女人穿着墨色圆领衫与玄青色袴,左手还押着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那是鬼烛,而押着他的人,除了沈茹薇,还会有谁?“我看,这药多半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沈茹薇瞥向鬼烛,眸中满是鄙夷,随即微挑唇角,垂眼望向一侧衣襟半开,狼狈不堪昏倒在雨中的萧璧凌道,“就这么躺这儿,也不怕被人糟蹋。”

言罢,不等鬼烛回话,即刻屈膝撞向他下颌,将人打晕,随手扔在了地上,继而俯下身去,掩上萧璧凌左侧半敞的衣襟,确认系紧了衣带,方背身蹲下将他背了起来,正欲站起,却听得“哐当”一声,回头一看,却见他随身佩剑落在了地上。她蹙紧了眉,看了一眼可怜兮兮躺在满是泥水的草地间的玄苍,又看了一眼被方才落地溅起的泥水染得一身污秽的鬼烛,不觉摇头长叹一声。踟蹰片刻后,她放下了背后的人,走到路边张望许久,却连一个路过的人也没瞧见。“怎么这么不长心呢?”

沈茹薇回转到萧璧凌身旁,用拇指掐了掐他人中,试图令他苏醒无果,然而再看一眼鬼烛,想起这厮乱用药的先例之后,又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好在这个时候,雨终于停了下来。沈茹薇拿起玄苍走到一棵碗口粗的树旁,拔剑出鞘,双手紧握剑柄,屏息运气后,一剑平平削出,只见树干应声而倒,断口平整得出奇,比用斧头还要好使些。她又砍了几棵树,用简易的榫卯原理将之拼出一块看似木筏的板子,在木板的其中一段向上搭出一个方形木架,她对木料的用途掌控能力有限,着实做不出轮子,便只能如此将就。搭好了“板车”,心下难免躁郁的她索性抬腿把鬼烛踢了上去,稍加思索之后,又从这厮衣摆上扯下几块布条,将他结结实实绑在了这块木板上。做好这一切后,她方才发觉,这“板车”大小只够一个人躺,剩下的位置实在小得可怜,就算把她心上人四肢摘了分成几块,都无法平整放上去。然而眼下,天色都已暗了。沈茹薇颓然瘫坐在地,干了这一天的体力活,她早就倦了,再去扩充这板车容量,还不知要花上多久。小憩了片刻的她,索性把心一横,将照雪、玄苍这一刀一剑都捆在了木板上,随后摇头深吸一口气,回身用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萧璧凌下颌,口气既有疼惜,又夹带着几分幽怨:“每回我不在身边都是这样,你是患了失心疯吗?这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别被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无奈蹙紧了眉,眼中忧容愈盛:“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非得让我送你回金陵。”

言罢,她下定决心,将他背了起来,继而拖过那台临时搭起的简易“板车”,一步一个踉跄向金陵方向行去。于是,几日之后的一个午后,金陵城门口不约而同聚集了许多人,都望着一个方向。而他们目光所指之处,是一个形容落拓,却十分漂亮的女人。她的左手拖着一只方形支架,支架后面是一块已经磨凸了一半的木板,木板上捆着一个相貌似鬼魅般枯瘦的男人,歪头昏睡着,左眼上还有一块淤青,一旁躺着被捆缚得紧紧的一刀一剑,在这女人的背上,还伏着一个男人,一袭青衫染满淤泥,却也是如玉般的相貌,与这发髻散乱,一身狼狈的女子,倒显得极为相称。众人好奇地去看这女人所行的方向,见是往城西去的,便都不说话了,扶风阁便坐落于城西,这般汇集江湖恩怨的是非之地,平头百姓可没一个想去的。这女人自然就是沈茹薇了,她拖着这两个累赘走了一路,只觉鞋底都快被磨穿了,在这个别人都裹紧衣领的大雪时节,她却出了一身热汗,身上散发出的古怪气味,连她自己闻了都想吐。索性到了扶风阁外,守在门口的几个年轻人立刻认出她与萧璧凌,迎上前来,闻讯赶来的殷昊也很快搭手将伏在她背后昏迷不醒的萧璧凌扶了下来,见他这般情状,不觉愣道:“沈姑娘,他这是……”沈茹薇好容易才喘上几口气,一时半会儿还接不上话,她直直盯着萧璧凌看了一会儿,目光里简直要迸射出杀气,看得旁人心底都在发毛。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语气寡淡得如同面对陌生人:“带他去见柳前辈,看看能否解毒。”

殷昊点头应声,便即将人搀扶进门,就在这时,刚好从街口走回来的谢岚瞧见了这一幕,先是一愣,回过神后,即刻小跑上前,将几近虚脱的沈茹薇身形搀稳,关切问道:“沈姑娘,你没事吧?这是……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茹薇艰难摆了摆手,摇头道:“不说这个,有热水吗?我想换身衣裳……”扶风阁内里靠南边的小院,原是打算用作弟子练功之所,然而在此之后,扶风阁又行扩建,这里便空置了。因与弟子房相隔甚远,鲜有人来。这间院子对于如今正在康复的周素妍而言,在此练习行走,再合适不过。正值午后,也是接受了柳擒芳医治的周素妍每日练习走路的时辰,许玉兰与萧清玦、柳擒芳三人也都陪同在这小院里,至于宋云锡,则在另一处指导新晋弟子习武。“素素,”许玉兰扶着周素妍,沿着院墙缓缓前行,见她步履渐渐顺畅,不由喜道,“还真是奏效,比昨天似乎又好了许多呢!”

坐在对面回廊一侧的萧清玦见状,不觉会心一笑。由始至终,他的目光似乎都未从周素妍身上挪开过——如今的她因医治脸上伤疤,下半张脸已经裹了多日的纱布,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眸子,却依旧动人。柳擒芳瞧见此景,亦点了点头,在萧清玦身旁坐下,压低嗓音,问道:“公子可是决定不说了吗?”

“早就过去的事,多说也无益。”

萧清玦语调平静。“公子果然宅心仁厚,此事分明是有人迫害,却依旧……”“不论是毒是病,皆已入膏肓,我早就不再奢求什么。”

萧清玦说着,见周素妍回头冲他一笑,便即还以笑意。“老夫是旁观之人,看得明白,”柳擒芳叹了口气道,“或许周姑娘知道了,又会是另一种想法。”

“我此生已能看到尽头,能不拖累他人,便是最好。”

萧清玦道,“与素素的关系……我自有分寸。”

“可是萧公子的毒,老夫虽不能解,华音却未必做不到。”

柳擒芳道,“还是莫太悲观。”

萧清玦微微颔首,却见谢岚从门洞处跑了进来,直奔周素妍跟前,道:“阁主,萧公子到了,还有沈姑娘也在。”

“是吗?”

周素妍见谢岚脸色并不太好,便忙握住她的手,道,“慢慢说。”

“烦请柳医师去看一看,”谢岚四下打量一番,见柳擒芳与萧清玦二人同时步出回廊,便即迎上去,道:“萧公子不知身中何毒,已昏迷多日,是沈姑娘把他背回来的。”

柳擒芳听罢点头,伸手示意谢岚带路。“清琰他又怎么了?”

萧清玦大惊,便即跟上他二人脚步。许玉兰也立刻搀扶着周素妍回了轮椅上,继而拉住谢岚的手,问道:“别只说他一个,阿薇呢?她有没有什么事?”

“沈姑娘只是累了,正在沐浴更衣,”谢岚道,“对了,她还带回了一个人,好像就是那个什么……鬼烛。”

在走去萧璧凌卧房的这段路上,宋云锡亦闻讯赶了过来,谢岚将沈茹薇所转述的情形大致交代了一遍,原来那个施毒之人,以及后来出现的身份未知的女人,她都未与之正面交锋,因而也不知来自何处。“对了,”谢岚想起沈茹薇的交代,复转向柳擒芳,道,“柳公子已经找到了,只是如今留在相州救人,要迟些才能回来,听沈姑娘的意思,送鬼烛回来至关紧要,所以才会先于他动身。”

“也好。”

周素妍略一颔首,道。几人到了萧璧凌房门外,谢岚见该转达的话都已说完,便先行离开了,走出院门的途中,还看见了刚沐浴完回房的沈茹薇,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关心萧璧凌的伤势,为此,谢岚还不觉愣了一瞬。沈茹薇本就是被迫与萧璧凌同回的金陵,此刻心下正思忖着该如何离开才不引人注目,然而回到房内,难以承受的疲惫虚脱之感令她本能便扑倒在卧榻上沉沉睡去。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等到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沈茹薇有些恍惚地坐起身子,只觉脖子还有些酸痛,而在这时,却听到了敲门声。她咬着唇,似是想到了什么,索性没有吭声。门外的萧璧凌未听见回话,便透过门扇缝隙朝内望了一眼,当下便明白过来。约莫两个时辰前他便醒了过来,好巧不巧,他所中的致幻之毒叫做幽梦散,刚好在当年神农谷内乱之时,有人用过,也是当年毒宗门下所用毒物里,柳擒芳唯一能解开的毒。于是醒来之后,得知沈茹薇如今就在扶风阁内的萧璧凌心下虽觉焦灼,却不愿以糗态相会,便立刻烧水沐浴,换了身衣裳,仔细打理一番方前来敲门,可哪里知道,沈茹薇根本不肯见他。萧璧凌不觉蹙眉,已然猜到她可能趁夜离开,是以当下翻身上了屋顶,绕去这间客房背面唯一能够进出的窗,轻启窗格,翻身进了屋内。这等梁上君子所行的非常手段,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失礼地用在女人身上,只听得一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响,一道劲风蓦地近面而来。然而萧璧凌却不躲也不闪,只是将窗格向上推了些许,让黑暗的屋内变得稍稍亮堂了些。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格照入房内,照亮照雪刀锋所指之人面庞,寒冽如霜的刀锋也随着它主人蓦然滞住的身形,停在了半空。“走窗不走门,我还以为进了贼,”沈茹薇收刀入鞘,淡淡说道。“你分明便醒着,为何敲门不开?”

萧璧凌凝视她双目,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问道。“不想见的人在门外,我开门作甚?”

沈茹薇态度异常冷漠,眼波却在月光下隐隐发出颤动,她默不作声回身点亮了桌上烛台,放下手时,手腕却被身旁之人疾扣在手心。他的拇指压在她脉门,像是防备着她出手一般,所用力道刚好能压制住她内息的流动。沈茹薇回身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要如何?”

“无缘无故便闹失踪,我连问清缘由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萧璧凌仍旧与她对视,眼中困惑、忧虑与一丝微末的期盼交织,汇成一种极其复杂的颜色。“我要走要留,无须事事向你报备”沈茹薇道。“的确有道理,不过,”萧璧凌瞥了一眼被她搁在一旁的照雪,嗤笑一声道,“可为什么,已被白鹿先生手夺走的刀,又会回到你手中?可别告诉我,你能在他眼前来去自如。”

“萧公子,”沈茹薇心下一阵酸楚,再如何装作若无其事,对视太久,终难掩眸中端倪,于是便别过脸去,淡淡答道,“我方才便已说过,无须事事向你报备。”

萧璧凌不动声色,只是用另一只手挑起她下颌,迫使她不得不看向自己,然而沈茹薇气脉虽受她钳制无法出手,却还是执拗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肯转过脸来,至此,他心中怨愤忧虑上涌,再也抑制不住,立时将她另一只手也扣住,在她稍有挣扎时,便已发力,将她推至墙根两膝亦死死抵在她双腿间,令她分毫不能动弹。沈茹薇曾遭吴少钧侮辱,虽未从此陷入阴霾,却仍对他人强迫之举有着本能的退缩反应,她身子一颤,惊惧抬眼,目光刚好对上他眼中隐忧,不觉喉头一梗。二人四目相对,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下,沈茹薇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眼中纵横的暗红血丝,一对交织着思念与疑问的眸子,沉浸在她纵使异位而思也难以完全感受的悲戚中,紧盯着她无神亦无助的双眸,千言万语,不必言说,已然印刻于其中。“我……”沈茹薇看似平静,嗓音却已沙哑,“早已窥见了结果,任谁也改变不了。”

“所以,你便一个人走了?”

萧璧凌扣在沈茹薇左右脉门的手不觉又紧了几分,眸底悲戚愈盛,“用这种方式折磨我,还非要我接受不可?若我这一路平安无事,你是否只是打算把鬼烛丢给素妍她们,便一走了之?”

沈茹薇微微颔首,并无半分迟疑。萧璧凌凄然一笑,轻轻阖上双目,钳制着她的手渐渐因这伤怀而脱力,却又在她试图挣开的一瞬重新握紧。“至少……告诉我,”他缓缓睁开双眼,凝视她那对寂如死灰的眸子,话音极轻,近乎缥缈,“你都知道了什么?难道就没有丝毫可能改变什么?”

沈茹薇没有回答,只是定定望着他。二人相对凝视良久,就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跟随着这沉寂的气氛一同凝固。终于,萧璧凌唇角微微一动,像是笑了,呼出的气流旋即降至冰点,眼底悲戚凝结成泪,顺着面颊滑落。仅有一滴,当中凄恻,却已是万种伤怀所不可及。“放手。”

沈茹薇沉声说道。萧璧凌垂眸,轻轻摇头。“我若放手,便再也见不到了。”

他仿佛与她有着心灵相通的默契,明知她绝不会说出真相,便当真不再问她。可也有着她无法抗拒的执拗,决计不肯松手。“我……自有我的理由。”

沈茹薇话音苍白无力,她压抑了太久,许多话根本无从诉说,九年来她从未向谁示弱,可她所遭遇的一切,积压如此之深,若非她性子坚韧,只怕早已被逼至疯癫。然而心底压抑的话,对眼前之人,却是只字不可言。不论是逃避或是成全,她知他心意,自能猜出他得知一切将会作何反应。世上最让人痛彻心扉的分离,不是死别,亦不是因彼此猜忌而生离,而是分明结成契阔,心意相通,却又不得不为彼此的安乐无忧,而放弃所有。这所有之中,便包括相守。他的未来尚有转机可言,而她却将远离天日,永堕黑暗。又岂能拖累?“放……放手……”她已然压抑不住心绪,身子也跟着无法一口气说完的这两个字发出轻微的颤抖。萧璧凌分明感觉到她手腕上的温度骤然褪去,连同脸色也变得苍白。他微微躬下身去,在她额间轻吻,柔声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住你……”沈茹薇的身子也因这一吻而加剧了颤抖。那是她仰赖已久,刻入他骨血之中的温柔,在这刹那之间,将相识以来的所有记忆通通唤醒。她再也抑制不住,当下踮起脚尖,肆无忌惮吻上他的唇,心下忧苦亦不受掌控,凝入泪中,如泉水般争相涌落。萧璧凌扣在她脉门的手也随之松开,转而搂上她纤细柔软的腰身,她的唇瓣柔软,带着似有若无的馨香,令他几乎忘却她方才的冷漠与决绝,几欲沉沦。沈茹薇背后仍是那堵冰冷的墙,可身子却因血气翻涌的炽热而变得滚烫,她任情欲没过理智,肆意宣泄着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一切,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不受命运所扰,随心而为。罗裙坠地,钗垂髻乱,帐下人影厮磨,只余越发沉重的呼吸声。窗外月光普照,门内欢情良久,凤倒鸾颠。灯烛渐枯,原就昏暗的室内,仅剩的光线,只够罗帐下肌肤相亲的二人在这咫尺之距间看清彼此。沈茹薇眼色晦暗,适才那番不顾一切的疯狂过后,她忽然又冷静了下来,她试图将萧璧凌推开,却再次被他扣住双手,反摁在枕边。“我在很早以前,便有过猜测,如今看见你的刀已回到身边,便更加确信——”萧璧凌凝眉与她对视,瞳仁清亮,显已回复了理智,“如果一定有什么理由,令你不得不远离我,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那位白鹿先生的身份,与你有莫大关联,甚至是……”“你这么聪明,要是不喜欢我就好了,”沈茹薇苦笑出声,打断他的话道,“让我走吧。”

“我若不肯呢?”

萧璧凌眉心紧蹙,认真问道。沈茹薇不言,即刻屈膝撞向他腰间,他即刻闪避,却见沈茹薇已挣脱了钳制,纤足落地,勾起方才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外袍,向上挑起,随即旋身下地,套上衣袍,退至门边,却见寒光一动,照雪刀尖已然抵在她喉心。抬眼再看,萧璧凌亦披上中单,一手合上衣襟,拈于系带处,另一手则握着照雪刀柄,刀身寒光映上他双眸,目光明澈如水。沈茹薇凄然一笑,继而阖上双眸,然而她却听见了照雪被掷在地上的清脆声响,随即身子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她愕然睁眼,对上的却是他瞳底那无限柔情。“不论要走要留,都等到了明日再说。”

后半夜的他,便好似执迷于千丈软红中的浪子,不言恩怨过往,只识肆意风流。彻夜纵情后,疲倦至极的沈茹薇酣然入睡,然而枕边的他,却蹙起了眉,一手拥着沈茹薇,另一手支在耳边,侧卧起身子,静静望着身旁熟睡的沈茹薇,陷入沉思。她的确是倦了,也的确有太久不曾安睡,修长的眼睫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若余生也能如此安好,该是多么幸运之事?萧璧凌只觉心被揪得生疼,却偏生无可奈何。他抬眼望向帐外即将熄灭的烛火,蓦地想起陈少玄在文萱宁画上提的那首《梦旧》。别来老大苦修道,练得离心成死灰。《妙色王求法偈》有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然而圣人的道理,如他这般寻常俗人,却是一生也学不会。二十余载饱经孤苦之事,余生只为求得所爱,如此简单的愿望,竟艰难至此,又是谁人之过?或许就在下一刻,又或许是明日,或再多过几日,便是恒久的别离,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但凡下定决心要做何事,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想起此处,他心底蓦地便生出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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