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凌涛的父亲莫天佑当年无奈降明,为朱元璋传下密旨阖家问斩,拼得一死才保住了独子的性命。莫凌涛这些年里背负血戮深仇,每日每夜所思所想的,尽都是恨不得早日举事,报却一家惨死之仇。他这番话说得甚是豪迈,言罢朝身旁环觑过去。但眼见诸人或而沉吟或而迟疑,多是犹豫不决之态。正是心中暗自恼恨,却倏见有一人长身而起,朗然说道“莫兄弟所言甚是!如今事及临头万不可瞻前顾后,唯有尽早动手全力一搏!”
一旁的柳少阳遁声瞧去,只见说话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与莫凌涛平素有隙的五行右使孟绍良,心下不禁微感奇怪:“孟伯伯平日心思缜密,做事讲求沉稳。怎么今日眼见强敌四至,竟会不假思索,就说出要与之搏命的话来!”
他心中微感纳罕,却听孟绍良接着徐徐又道:“这些年明廷赶散苏松百姓,几番下来闹得民怨颇深。只要咱们这边竖起王旗师出有名,那时主公故地的军民纷纷响应。兄弟们北倚淮南拒长江,割据江淮以为根基。朱重八虽身为天子坐拥四海,但如今年老昏聩,竟立了朱允炆那黄口小儿为储。他藩封各地的十几个儿子心怀怨愤,只怕还巴不得京畿有变。想来多会坐壁上观,妄收渔翁之利。再加上咱们这些人勠力同心,何愁大事不成!”
五行门众人本未忖定主意,此时听孟绍良说得合情入理,这才纷纷都说当断须断,委实应该尽早起事。莫凌涛本觉着孟绍良为人甚是圆滑,几年间与他多少存些隔阂。如今眼见此人节骨眼上帮衬自己说话,心中不禁登时存了几分感激。在座的五行门群豪这些年里蛰伏日久,无人不想干一番建功立业的大事。话头扯道开来渐渐众口一致,自是越说越为振奋。正谈到激昂慷慨处,忽听那坐在上首的方天禄冷笑数声,缓缓说:“真是好笑至极!如今明廷的精锐军卫大举齐至,摆明了是设瓮布局磨刀霍霍,只等我们入套好一网打尽。可笑大家伙厄难临头兀自不觉,还在想着什么一举攻下两淮复图三吴。依老夫瞧明廷对咱们的举动了如指掌,我等先着尽失胜算全无。想要免遭覆灭之灾,只能来个金蝉脱壳遁隐他处,等着日后再图大业!”
这几句话字字说来,有若瓢泼冷水浇得群豪心底俱凉。厅中一时间纷嚷顿止,鸦雀无声,人人又都思虑沉重,担起心事来。吕子通本瞅着群情振奋甚是欣慰,不料竟被方天禄冷言几句,便说得众人豪气顿消。眼觑得情形如此,忍不住低声道:“方老哥,你又何必这般谨慎!我等这些大周旧臣数十年隐忍,纵然是刀山火海也敢一闯,又怎么能事到临头再行退避!”
侧手的筹尊徐义更是面色陡沉,出言讥讽:“方尊主,这些年里你将兴兵举事拖延再三,一味说什么要等待时机也就罢了。如今明廷有变机会就在眼前,可兄弟们还没有动手,你便来扫兴说什么‘遁隐他处’。如此畏首畏尾逡巡胆怯,何时才能报却昔年的灭国之恨!”
方天禄听得面现愠怒,冷冷道:“老夫当年不过一村野匹夫,得蒙士诚先主的知遇之恩,才能一展生平之志。此生纵然赴汤蹈刃,也要报却主公的惨死之仇。可纵是颈上头颅不保,也须得掷地有声!如今明廷布置妥当只等咱们动手,此时举事与送死何异!”
徐义亦是神色不善,沉声驳道:“从古到今历朝历代的王霸之业,向来都是不惧险难死地后生。方天禄,你自个儿只图安逸,贪生怕死也就罢了。如何还要口出危言耸论,拉上众兄弟们与你一道。这般未战先怯坐失良机,真不知安的是何居心?”
方天禄白眉蹙锁,冷哼一声道:“方某安的是何居心,在场的众兄弟自有公论!又何须你这昔年的谄媚小人在此多嘴多舌!”
说着朝厅内的五行门众头目打眼瞧去,要看旁人有何话说。谁知厅中群豪闻言互瞧之下,都是缄默无人开口。屋中前后空坐了十多人,一时间却静得落针可闻。柳少阳眼瞧着堂内无人说话,心往下沉暗感不妙。寻思着往常方、徐二人每起争执,都是叔父吕子通从中圆场。但此时往吕子通的所在瞧过,却眼见叔父端坐位上默然不语,脸色铁青竟而无动于衷,似是对二人的争吵充耳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