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事在即没得多时,五行门中的大小头目都已在后堂聚毕。张士俊和张凤叔侄坐了上首,其余之人分在左右。吕子通将前后之事与众人说了,群豪听了俱是各自惊疑。少主张凤心有纳罕,问道:“吕将军,这长兴侯耿炳文是什么人?他自去大东清剿海寇,与咱们复周举事又有什么相干?”
吕子通见这位少主人不晓其间利害,当即又道:“少主有所不知,这耿炳文的父亲耿君用当年兵败,死在了主公手上。他也因此与先主仇怨极深,昔日大周国覆就有此人作祟。此番提陕师东来名为清剿海寇,可据属下所知这几年里明廷的备倭军防卫甚严,怎会有大股倭寇敢登东隅抢掠?即便有些残寇未去,又哪里用得上远调十万人马!”
五行门众人听闻此言多觉在理,侧首的莫凌涛也从旁接口道:“吕门主所言极是!眼下正值蓝玉一案清算党羽,朝野公侯人人自危。想是朱元璋生性多疑唯恐有变,这才将驻扎京畿的大军不动,特从陕地调这耿炳文来对付我们。”
在场的群豪心怀隐忧,厅中登时为之一静。座间的五行右使孟绍良沉吟半晌,忽而开口冲张凤道:“少主人,那河南府距此一千五百余里,倘若日行五十里赶来两淮,少说也在月余之后。余以为切不可自乱阵脚,仍照原先定下的三月十九举兵发难,以不变方可应却万变!”
那张凤闻言眉头一展,点头笑道:“孟将军临危不惧言之有理,委实有古今大将之风。我大周张家有这等干练之臣,何愁不能再图三吴基业!”
一语甫罢堂内群情振奋,俱都扫却愁虑纷纷附和。柳少阳听了这话不由暗惊,心想:“如今杀机四伏强敌顷刻便至,明廷之所以至今还不发难,定然是尚未布置妥当。倘若不抢在头里先下手为强,纵却时机被人家四面合围。那可真是要大败亏输,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即长身而起,忍不住道:“少主,孙子有言曰:‘兵之情主速’,那耿炳文沙场宿将久经战阵,倘若真是冲我等而来,岂会不明此理。唯恐这厮行兵狡诈催军疾进,数日功夫就转眼即至。何况锦衣卫中高手云来,如今也不知匿在了何处伺机而动。眼下咱们的兵甲粮秣筹措多年倒还齐备,只是这淮南北十三舵的兄弟,人手足打满算不过数万。属下窃以为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若要举事还得提前动手。唯有速下淮安府早竖王旗,招揽来那些心向先主的故地遗民。那时凭借坚城义师以逸待劳,方可与明廷一较短长!”
他此言一出张凤眉宇微皱还未相应,身旁的徐义却已先将脸色陡沉,寒声道:“柳贤侄,这自古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淮安府官仓的数十万石屯粮已作灰烟。这可是那觊觎皇位的不肖秦王,白送给咱们的现成便宜。淮安府兵卒数千不堪一击,别地的明军虽众却是远道而来,粮饷不济何以为战?那耿炳文倘若得知此间粮秣尽失,定会心生犹豫逡巡不前。待得明廷重筹粮饷,非得再有月余上下。那时莫说淮安一府城池已固,便是数千里两淮膏腴之地,也都已尽入主公囊中了!”
柳少阳心中一急欲要辩驳,却又顾忌徐义位望为尊。正不知如何开口措辞,眼见徐义面色不善,微有嘲意道:“前日我等屡次谈议何时动手,柳贤侄也从未言过有何异议。怎么如今稍有风吹草动,便说要提前举事。莫非心头放却不下故人,不愿与那季知府结亲不成?其实此事又有何妨!咱们既知悉了那狗官的盘算,又已谋定将计就计,不过是要摆一出鸿门宴罢了。嘿嘿,老夫听说那姑娘琴棋书画色艺双绝,倘若合了柳贤侄的心意岂不正添美眷?就算传言有虚实则东施无盐,日后只需一纸休书,再娶谁为妻还不是早晚之事!”
徐义与柳少阳的师父方天禄素来不睦,又一心想排挤吕子通好权柄独揽。如今有了张士俊这位昔年的王叔撑腰,少主张凤又是一团和气浑无心计,便更是明地里恶其余胥起来。这几句话隐含的讥诮正说到了柳少阳的痛处,禁不住登时恼怒。但眼觑着吕子通朝这边瞧来,神情之意分明是让自己不可无礼。柳少阳转念想到叔父常言尊卑有序,眼下这徐义不过是小有讥讽,自己岂可当众失态。当下抑住胸臆愠怒,缓缓落归原座。但心头经了这般撩拨,却又怅然若失,大感茫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