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望去,公孙颜能见公孙瑎前来迎接的队伍,人人披麻戴孝,拉车的牛也在前额挂上了一顶白麻的布花。耳边还传来公孙瑎一边哭号一边大声念出的悼文。“英灵之气,万代流芳。昊天暗地,大地蒙霜。”
“三军失帅,怆然泪下。冥冥无际,世事茫茫。”
“哀乎吾弟,生死永别。魂如有灵,以鉴我心。”
公孙颜垂下头,她不想叫那些人看见她此刻的神情。她转过头,望向赵云。赵云眼中满是安抚之意,抬着一只手,让她可以扶着他的胳膊走下来。公孙颜眼睛一酸。还有什么比这更憋屈窝囊的事情吗?她眼中淌出一行泪水,伸手扶住赵云的手臂,慢慢的从并车上走下来。明明知道纵容了那场屠杀的人就是眼前之人,还得与他虚与委蛇。公孙颜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忍字头上一把刀。因为一口气憋在胸口,刀刀剜心。见她咬着下唇,泪流不止,赵云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子龙。”
公孙颜的脚踏在地面时,他听见她以细如蚊吶的声音叫道。“在。”
赵云微微动了动嘴唇,以同样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我们杀了他吧。”
公孙颜扶着赵云的手臂站稳后,抬袖擦去颊边一行泪水,在大袖的遮挡下,她轻声说道。她察觉到指掌下,赵云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公孙颜收回手,拢入袖中。她并没有期望能够得到赵云的回答。赵云,这样的人,怎么会同意这样荒诞叛逆的提议。然而就在她转身时,她听见身后男人的低声回应。“好。”
公孙颜脚步一顿,她强忍住回过头去看的冲动,一瞬间心中酸涩难言。先前心中一万种冲动,都因赵云的这一声好,烟消云散。她不知道赵云这声好,是真心还是只为了安抚她。可是这样任性的要求,也能得到回应时,她的理智反而就在此时全数回笼。要做也不能是这个时候。此时忍不下去,硬要出了这口恶气。最终她将失去一切优势,将自己和身边人带入一个极其复杂危险的境地。她看着一边哭号,一边朝着这边快步走来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眉眼与公孙瓒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此时面上涕泪横流,好像真的在为自己的庶弟哭泣伤心。叹了口气,公孙颜抬袖遮住脸庞,一边哭泣一边拜了下去。“伯父。”
她悲声哭泣着,双腿跪到一半,便被公孙瑎握着双臂扶了起来。她只觉得手臂上像是碰到了什么让人恶心的东西,被碰到的地方如同被蛞蝓爬过。留下一层黏腻的恶心。公孙颜此时的眼泪掉得情真意切。所幸,公孙瑎只扶了一下便缩回了手。冠冕堂皇的说了些自责悲痛的话。公孙颜也一边哭一边出言安慰。两人就这么站在路边在众人的注视下,表演了一出戏。见公孙颜并未当众提出庄园府库以及阿都那之事,公孙瑎内心松了一口气。眼前的女孩身量算是高挑,但是十分单薄。穿着麻衣,垂头哭泣的样子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幼时公孙瑎见过这个侄女,是一个绵软爱哭的性子。被庶弟公孙瓒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幺女,眼下应该顾不得钱财这样的身外之物。与松了口气的公孙瑎不同,远处公孙瑎的队伍里,清须文士的脸上并没有放松几分。他隐藏于人群之中,厌恶的神色在公孙颜及公孙瑎身上一扫而过。他似乎错估了形势,这个小娘子性格未免过于懦弱了。文士的视线又落在站立于公孙颜身后,做护卫状的高大男子身上。这就是单骑去到易京救主突围,又主导了阳丘里一战的那个赵姓都尉吗?好一个武勇忠毅的大将。只可惜,明珠暗投,竟要为公孙瓒这样的人效忠。或许……清须文士捋着胡须的手一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眯了眯眼睛。正欲在内心谋划一番,便见远处那个赵姓都尉,竟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猛的朝这边看来。鹰隼一般的视线准确的落在他的身上。清须文士心中一惊,手一颤,拔下了几根胡须。公孙瑎在道中表演了个够,公孙颜却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流干了。她不想再陪他演戏,见他还没完没了的,索性身子一歪,往后倒去。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摔倒在地上,赵云就立在她的身后。见她突然后倒,赵云一惊,急忙伸手接住。等接到怀中仔细一看,她睫毛轻颤呼吸平稳,方才心中一松。向公孙瑎告罪一声,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整个打横抱起。公孙颜这边哀痛过度,被赵云抱回并车,瞬间少了表演对象的公孙瑎也少了几分兴致。他听闻这个侄女十分孝顺,为了父母兄姐守孝,数日来不饮不食。本想借此机会,当众关心,表达哀思,摆脱他与庶弟公孙瓒的不睦传言,没想到这个侄女却哭晕了过去。也不知达到效果没有。公孙瑎心中有些意犹未尽的抬袖擦去眼泪,他哭泣许久,眼睛竟红肿得像是核桃一般。他这才注意到怀抱着公孙颜的赵云,拭泪的动作一顿。在平均身高较低的这个时代,赵云八尺的身高可谓十分显眼,只不过公孙瑎一直沉浸在他的哀思表演中并未注意。此时注意到赵云,他几乎不废什么力气就能猜到这个高大的护卫是谁。田楷带着几人早已来到令支,现在在公孙瓒的庄园里查府库和核对隐户。这个赵姓都尉倒是忠心,竟亲来当护卫。见赵云抱着公孙颜远去的背影,公孙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有侍女在侧,何须他一个军中都尉来抱扶主家娘子?公孙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扯动唇角。这个赵都尉相貌堂堂,英俊非常。还将阿都那弄成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当要好好褒奖一番才是。他似乎想到了,该给这个赵都尉一个什么样的奖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