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产婆同几个特意选出的仆妇忙碌起来,眠床上的产妇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叫声。在眠床上垂下两根布带,产妇双手抓住,可以使力。李产婆跪在一旁,一边给她按摩肚子,一边道:“别叫了,留些力气,一会才好生。”
公孙颜来之前,产妇饮下了特意熬煮的鸡汤,因此状态还不错。她先前便生产过两胎,也算有经验,死死的咬着牙,听李产婆的指挥开始使劲。一股股的鲜血从她腿间涌出。公孙颜又再探头看了一眼,便忍不住一颤。李产婆看了忍不住笑,一边给产妇压肚子,一边道:“吓到娘子了?”
“阿妪,上心些。”
可别闲聊了,她看着都担心。见公孙颜面露紧张之色,李产婆莞尔。即便是这样高门大户出身的娘子,可面对这样的女人都会经历的苦痛时,也是怕的。“颜娘子宽心。”
李产婆同周围仆妇神色都没有太多紧张感。“往日庄户人家生产,莫不是在外结庐,身下垫着一簸箕草木灰,哪有这样的这样好的屋子可住。”
“孩子诞下,破布一裹,便好了。”
“哪有这么多人服侍。”
“是啊。”
一个庄中仆妇插嘴道:“还有人在地里干活呢,感觉要生了,便去旁边生了,草叶一擦,还回来干活。”
就这样她们几人悠闲的闲聊,公孙颜也稍微放松了一些。见公孙颜不肯回到屏风后,便有仆妇移来席案,让她坐下。条案上的茶水是饮不下去了,她便一边等待着,一边听李产婆和仆妇们讲一些禁忌轶事,当作了解汉代民俗。这个时代,女子生产被视为不吉,都要在家之外的山林川泽无人之处,搭建草庐待产,并且要在这样简陋的草庐里呆到一个月后,才能回家。在北地,还有’举家勿到丧家及产乳家‘之说,将有丧事的家庭和产子家庭相提并论。听到此时,公孙颜不由看了看眠床上使劲的产妇,又看了看自己。又听李产婆道,俗谚云,不养正月、五月子,五月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正月和五月生的孩子会被弃养……此时正值五月。公孙颜面色一僵,显然,这两个即将诞生的孩子已经叠满了忌讳,等验证了这篇接生知识后,还应妥善善后。想到此,她神色淡淡的道:“这些山野胡言,归根究底不过是因结庐在外产妇得不到好的照顾,一月天寒,五月酷热,妇人产子本就艰险,自然更增危险。”
言罢,公孙颜不知道说服这几个婆妇没有,她却自觉挺有道理,心道回头便禁止这种结庐生产的陋习。至于庄户乐不乐意?与春耕不同,这一点没有协商的余地。如不愿意,那便加佃租。在利益面前什么禁忌都不算事。正这般想着,突听产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 吟。胎头破出。一直闲聊着的李产婆,绕到了产妇右侧,探出手去。尽管心中害怕,可公孙颜还是起身,去看李产婆是否按照接生知识所言在操作。这关系着她下一步对于李产婆的安排。如果不识字的李产婆,仅靠周敬羞答答的几句言语和几张图便能大致学会,那么公孙颜是定要将她留在主宅,接受启蒙培养的。公孙颜微微侧头,看着胎头冒出,被李产婆以手法牵拉,脱出。看见孩子带着脐带裹着血丝和羊水,被李产婆托在手心时,公孙颜害怕之余心中倏的生出一股感动。那孩子小小的,皱巴巴的,还没有一只手掌大。李产婆手脚麻利的剪了脐带,清理了孩子的口鼻,拍了她的脚心。孩子细声细气的哭出声来,就像一只小猫。是个女孩。孩子被包裹在预先准备好的襁褓里,本应直接抱给虚脱萎靡下去的产妇。可或许是瞧着公孙颜直勾勾的看着,反倒是抱到了公孙颜的面前。公孙颜只小心的看了一眼,便让她们抱给产妇去。心中充斥着见证新生命诞生的喜悦,公孙颜再抬头看去,屋中各人,包括李产婆,没有一个面上有喜悦之色。产妇更是直接抱着襁褓抽泣起来。公孙颜一愣,随后猛然想起些什么。是了,这是个女孩。李产婆小心的觑了一眼公孙颜,往常如这个妇人这般家境,诞下的女孩几乎不会有裹上襁褓的机会。绝大多数人家,在听闻新生子是女孩后,便不会再弄脏一个襁褓,直接光裸着溺死。也不知,这孩子将如何安排。李产婆正想着便听公孙颜道:“刚才没看清,再抱来给我看看。”
仆妇闻言面面相觑,倒是产妇眼中迸出一丝光芒,急急将襁褓中的孩子推来。“颜娘子。”
产妇眼角还挂着泪,看着公孙颜的眼神满是祈求。公孙颜冲她笑笑,在仆妇惊讶的目光中,有些笨拙的接过了襁褓。“我与这孩子有缘的。”
她笑着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真的不太好看,胎发上还黏着白色的胎脂。“回头我会叫管事记下,以后每月你们可来主宅领取米粮一石,直到孩子及笄,你看可好?”
说着,公孙颜重新将襁褓放到了产妇身边。产妇本想着能留这孩子一命即可,没曾想到竟能得到一月一石米粮的承诺。胸中一热,不顾刚刚生产的虚弱身体,撑坐起来,抱着孩子给公孙颜行了一礼。“行了,好好休息吧。”
公孙颜没有避开这一礼,她知道只有受了才能叫她安心。心中忽的想起门外那个男孩,公孙颜皱了皱眉,看来不但医疗系统要建立,还有激励生育的措施,以及应该对家贫无力抚养婴儿者予以一定的补助。再有杀婴溺女这样的陋习,如何从各个方面着手根绝。如何拿捏补助的分寸和监督措施,防止有人借子求财,生出惰性。还需又一轮的考量布局。又宽慰了几句,公孙颜走出屋门,带着一身血气,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转头望去,门边只有侍卫,周敬不见踪影。正欲询问,便听西厢爆发出一阵阵骚乱。熟悉的老媪哭声,叫公孙颜瞬间沉下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