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终于沉于山脉之后,天边现出了几粒星子。卢龙塞障塞都尉营寨中。赵云立于舆图前。摆设简单的营帐之类,靠墙一角支着一张行军床,上面整齐的叠着一条薄被、一只枕箱。床边立着武器架子,挂着甲片打理得亮晶晶的铠甲,竖起银枪,乌色刀鞘的雁翎刀悬挂在侧。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张书桌,两张胡凳。军中推动内勤条例,赵云作为主将自然是以身作则自己动手打理内勤。他的营帐便如同他本人,干净、严整。武勇之外,也正是这样简朴、整躬率物的品格,才能叫军中上下信服。立在一旁的三角支架烛台只是木制,散发着木料独有的清香,连层漆都未上。烛台上立着儿臂粗的蜡烛,火光打在舆图之上,在上面晕出五彩的斑斓色块。这张舆图是赵息的手笔。和两头忙碌的严植一样,在卢龙塞工程正式开始后,他也是不停的在两处奔波。也正因他的忙碌,卢龙塞诸事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赵云在舆图前沉吟许久,才从悬挂舆图的架子上悬挂的小布囊里取出一只纸做的红色小旗,轻轻的贴在舆图之上。对于防御胡人寇边一事,他们齐聚孤竹时便曾有数次会议,商议此事。卢龙塞作为折冲御侮之地,建设自然是首要。但还需防备小股胡骑绕山突入,或从肥如放下南下。修筑在沿江、沿山的哨卡,关隘驰道之旁的戎台,整个卢龙北侧防线遍布他的耳目。而卢龙塞之后,绝大多数的平民人丁会回缩回卢龙县城和包括孤竹庄园在内的基础庄园坞堡。保留一只高机动力的游骑在野破敌救援。此后,卢龙塞关隘还将继续加固,连带山间哨台,形成一体的巨大防御工事。即便是有了诸如水泥这般神物,这依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赵云不知道公孙颜为何如此坚定执着的认定敌人在北,但既然她心中不安惶惑,他便要为她做些什么。赵云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滑过。只要据守卢龙塞,以他们的兵力和娘子提供的城防器械,守备卢龙一县安全,并不难。思及公孙颜那爱操心、如临大敌的样子,赵云眼中闪过笑意。守是不难的,难的是如何叫她安心,不再露出那样担忧的神色。赵云在舆图之上点了一点,冬天,待到冬天……“子龙。”
沉吟中的赵云忽被一声叫声唤醒。是赵息在帐外。“叔父。”
赵云急忙快步走去,撩起门帘,将赵息迎入。赵息依旧是一身石青色布衣,下颌几缕清须,因两处奔走劳累,似乎面容苍老了一些,又似乎一点未变。双眸深邃,眼神含笑。“光线暗,要看书看舆图便多点几根蜡烛。”
赵息看了一眼舆图旁的烛台,提醒道,“莫要伤了眼睛。”
“是。”
赵云恭敬的的将赵息请至书案后坐。和公孙承失亲,将他视若父兄一样,赵云失去父兄时也没有多大年岁,赵息虽出处神异,但相处之后对赵云来说,他与真正的叔父无异。听了赵息的提醒,赵云立刻乖顺的寻来两根蜡烛,点上,营帐之中顿时亮堂了许多。“来。”
赵息冲他招了招手,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轻轻解开来,里头装着一个漆制食盒。打开来,里面码了一盒带着余温的包子。士族高门讲究饮食,家族中的食谱都掌握在家中大妇手中密不示人,和家中藏书一样作为家中底蕴,是炫耀的资本。但公孙颜来到,总不能叫自己连个馒头也吃不上。再有舂米脱壳的水碓以及水碾增多,现在卢龙各处的饮食习惯都在慢慢的改变。孤竹庄中的厨娘在稍以教导做出了馒头以后,自然少不了各式的包子饺子出现。“快吃吧。”
赵息把食盒往赵云面前一推。赵云也不同他客气,起身在屋角的铜壶里倒了些水净手后,一边吃包子边同赵息攀谈起来。赵息此次来卢龙是因之前卢龙县中,各个世家豪右答应借调的青壮来了卢龙塞。又有被赵云攻灭的坞堡庄园中所俘获的武装部曲。这么些人全部挤入卢龙塞,担心赵云过于忙碌还须分心,公孙颜索性传书将赵息请来卢龙塞梳理诸事。差不多走上正轨的孤竹庄园由周敬、张泽协助田楷镇守。此时赵息闲来无事,便带着包子来看赵云,如同叔侄一般同他聊些闲事。自赵云接任以来,便有大变动的卢龙塞,在赵息来后更是面貌一新。在执行公孙颜制定的制度时,赵息几乎没有半点阻碍的可以理解公孙颜的真实意图。这一点即便是赵云也做不到。况且赵息接触的人越来越多,模拟越来越顺畅之后,他会更加主动的做一些事情,查缺补漏。赵息就如一个长辈一般含笑看着赵云将一盒包子吃下,正欲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赵息随从僮仆的声音。“赵先生,医疗点里的那位病人醒了。”
赵云一愣,什么病人?赵息面容一正,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来。“子龙随我走一趟吧。”
赵云不明所以,不过既是赵息如此说,他亦没有异议。赵云营帐附近数个亲随也跟上。一路穿过军寨,直走到了一处,赵云方才一愣。此处是劳改营,里头是原本流放卢龙塞的犯人和不安分的俘虏部曲,叔父为何来到此处?方才听僮仆之言,是来看望病人?正想着,便有军士上前盘查,他们自然认识主将赵云,也认识为他们启蒙的先生赵息,但无人例外的规矩就是赵云本人亲自定下。规规矩矩的流程查验过赵息和赵云的身份、目的后,方才放行。一路打着火把行至一处长屋前,屋中十分安静,远远的便能嗅到来苏水和汤药的气味。此时,赵息才止步,火把橘红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轻言对赵云道:“这里头躺了一个人,可为颜娘子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