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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下一趟?”
“轮到我们?什么轮到我们?”
时青瞥了眼刘二祖,见刘二祖神色平静,于是大声道: “刘元帅方才也说了,杨元帅战死以后,咱们红袄军四分五裂,周围虎狼虎视眈眈,就算没有郭宁,也有其他人动手。而郭宁这厮声势固然最强,但由这院本可知,此人的野心绝大,和寻常金军非是一路。”
这倒是实话,这院本里头的人物,寻常将士个个都是好汉,而大金的高官贵胄个个贪财怕死,面目可憎,简直就是指着朝廷的鼻子在骂。若大金的高官都如郭宁这般,估计大金当场就要暴死,国祚延续不了一个时辰。 彭义斌沉声道:“不止如此。”
“哦?”
“此前他为了夺取益都,用了绝大的铁火砲,炸死了河北名将纥石烈牙吾塔。结果河北宣抚使仆散安贞出兵问罪,也被他硬生生逼退了。”
“好家伙,这么猛的吗?”
众人虽然敌视郭宁,老江湖的眼光还在,对这种事情看得准。当下人人颔首,都道这厮果然桀骜凶横。 时青清了清嗓子,又道:“这几日我特意打听了,他控制山东东路之后,全然不用官吏治理,而将原有的朝廷体制完全架空,在外另起炉灶。”
刘二祖的部下群集于泰山周边,北、东、南三面都是郭宁的地盘,但因深丘大壑阻隔,他们对外界情形的掌握,反而不如地盘在滕州的时青。 当下有人问道:“怎么个另起炉灶法?”
“你们听说了么,郭宁把上百万的百姓都充作了荫户,而后设保伍之法,由定海军的武人层层管辖。故而,这上百万人,如今已经全都不属朝廷了。”
有人吃惊:“好大的手笔!”
也有人问道:“怎么个管辖法?”
“具体的做法,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粗略打探得知,那郭宁以军户为骨干,自上而下的层层军官,分别充任保长、邻长,治民一如治军。军户有照应荫户的任务,同时有权获得荫户产出的一成,作为本人筹备武器、军服之资。除此以外,百姓每逢春秋收获,要向山东军府缴两成粮;若有其它的军需和赋役,这两成粮也可以抵扣免除。”
“一成?两成?合起来三成,可就吓人!大金的制度,夏秋两税合在一起,每亩不过五升三合啊?”
“定海军的荫户,每户得授田百亩,考虑水、旱、腴、瘠之分,再额外调整增减。郭宁在登莱三州就是如此安排,那三州百姓,无不欢悦。如今山东东路的百姓也是一般。有百亩田地为家业,征收三成的粮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何况除了三成正税以外,军府并不设物力钱,征榷税之类,也无脚费,折纳。更没有乡豪,胥吏在其间欺上瞒下,朋比侵暴。”
“那样的话,百姓所得不少,能吃得饱饭。”
有人恍然大悟。
也有人悻悻道:“你没听说么,各地的乡豪胥吏都被杀尽了,那可是一场尸山血海!”周围并没人应和。 红袄军的士卒们,经历了过去一年的大起大落,尸山血海见得多了。 何况刘二祖的部下们,大都出身贫困,与纠合众多强豪的杨安儿所部不同。在他们看来,在这年头不是贵人们尸山血海,就是百姓尸山血海,何必矫情呢? 那人眼见众人不理会,又梗着脖子道:“就算去了乡豪胥吏,难道那些定海军就不欺凌百姓了?那些武人个个如狼似虎,还都是河北来人,与地方上没有乡里情谊可言啊?”
众人再看时青。 “朝廷兵将的作派难免如此,我倒真不知,这些定海军的军户会不会好些,更不晓得他们日后会不会上下其手,欺凌百姓。不过,最近几日我听闻各地新设的军屯里头,都有定海军士卒不遵守军规而被斩杀的消息。至少眼前来看,定海军的管束很是严格。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关键根本就不在那些百姓!”
时青连连冷笑:“这年头,手无寸铁的百姓便如蝼蚁。手里有兵,才是好汉,手上的兵敢于斗战,便是豪杰!你们想一想,如今定海军数万兵卒,靠着郭宁的赐予,一个个都成了人上之人。如果你是定海军的士卒,那郭宁传话下来,说谁谁敢动咱们的荫户,你会如何?”
众人静默了半晌。 还是彭义斌打了个哈哈:“话扯远了!时青,你刚才说,下一趟能轮到我们得利。我还是想知道利在何处,想听听,这其中的缘故。”
时青点了点头: “那郭宁固然另起炉灶,但他又对我们红袄军的兄弟们极其优容,不吝授予高官、要职,重权,比如滨州尹昌,你们听说了么?”
时青说到这里,当下有人神情一动。 尹昌这老小子,躲在滨州数十年,便如乌龟不出洞,这一动,可就成了兴德军节度使啦!而且是有实权,掌兵马的节度使!这样的地位,足能写在族谱上,向子孙后人炫耀了! 但也有人满脸怒色,粗声大嗓地道:“尹昌这厮叛卖伙伴以求自家前程,不是咱们兄弟啦!不要提他!”
时青也不沼恼,轻飘飘话风一转:“由此情形看来,这郭宁控制山东,自恃羽翼丰满,于是行事不再顾忌,有意大展宏图。这简直与造反无异,必然引起朝廷的极大疑虑。”
“你是说,接下去朝廷与郭宁内讧将起,各方都会自顾不暇。当他们彼此恶斗时候,我们恰好周旋其中,乃至出兵取利?”
时青摇了摇头,道:“早前咱们兵势强盛,或许还能这么做。但如今……” 他环顾四周:“刘元帅,郝二哥,还有诸位头领,你们的老底子,还剩下几人?”
众人俱都面色不虞,却听时青继续道:“我在滕州,倒还剩下一万子弟兵,可近来局势败坏,难免人心浮动。卲震、杜国恩两个,都已经暗中和完颜合达往来,收了完颜合达给的符信、告身!”
他猛然提高嗓音:“局势很危急了!就凭咱们这点力量,还周旋个屁?徒然到处树敌,那是找死!要拿好处,就得当机立断!”
“我可就彻底不懂了,当机立断做什么?好处究竟在哪里?”
“那郭宁北有仆散安贞,西有完颜合达,都是宿将、名将。他身居两者之间,绝不放心,但又不很难同时兼顾两面,所以……” “所以怎么样?”
“杨元帅虽去,刘元帅的威望尚在,咱们红袄军元气虽损,地方上愿意响应的百姓还有无数。如果定海军每月赠予刀枪五百具,铁甲二十具,弓五十把,箭矢三千支,战马三十匹,要我们重新打起红袄军的旗帜,在兖州、济州以南的山东西路各地控制山寨、军屯,给南京路金军稍稍添些乱子……诸位干不干?”
厅堂中一片哗然。 哪怕时青铺垫了许久,又详细叙述了郭宁的作派和实力,人群里依然有人暴喊:“原来你投了郭宁!你这厮也叛变了!”
有人挥臂攘袖上来,要与时青厮打。 刘二祖重重叹了口气,大声喝道:“住手!退下!”
厅堂里立即恢复安静。 “是尹昌派人传的话?”
刘二祖凝视着时青,沉声问道。
“当然。”时青咧嘴笑了笑:“老尹是个聪明人,他新到郭宁麾下,总得立一些功劳,找到我头上,乃是理所当然。我知道他还派人找过泰山山寨里头好几位首领,却不知是谁……嘿嘿,刘元帅,你知道么?”
这话一出,厅堂里的气氛瞬间古怪,有人明显地摆出狂怒姿态,也有人悄无声息地往人丛里稍退。 “我一点也不知道。”
刘二祖平和地道。
自从大军失败,人心散了,队伍越来越难带,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让人惊讶,而如果非要去纠结是谁与郭宁联系,很可能就会是一场大火并的开始。那样有害无益。 刚才时青说,他在滕州的根据地里,卲震、杜国恩两个部将与南京路的金军往来,时青也只有忍着。道理是一样的。 刘二祖保持平静神态,向着时青道:“郭宁的想法,无非是希望我们这些红袄军余部不要垮的太快,想让我们在定海军和南京路金军之间活动,尽量阻隔两家。这件事本身不难。给朝廷添乱子,也是咱们几十年来的老本行,有没有郭宁的支持,我们都会一直干下去。”时青连连点头。 “不过,他是有求于我们,却并非驱使我们。所以,光是给我们军械不够。军械不能吃,不能喝,我们困在山里,最要紧的是粮秣和药物。其中粮秣每月至少两千石。”
时青用力一拍胸脯:“包在我……” “不必。”
刘二祖转向彭义斌:“彭二,你先去济南府,见一见尹昌;然后,代表我,到益都走一圈。”
寂静的厅堂上,彭义斌闪身出外,郑重行礼:“好,我去。”
在刘二祖身旁,许多红袄军首领露出茫然的神色,也有人沮丧叹气。 与此同时,距离徂徕山白鹤湾水寨数千里外。 中都大兴府,皇城,大安殿。 好几人也同样在讨论山东的局势,而大金国的皇帝完颜从嘉终于情绪失控。 他暴喊了一声:“我去,我去,我去你娘的!”
怒骂声里,他一脚踢飞了提前近侍局、武卫军都指挥使完颜庆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