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的路途是枯燥的,也是艰苦的,越过砀山,度过黑河,沿途经过诸多州县,大军多数时间都是露宿在荒山野地,睡在潮湿的地上,忍受着蚊虫的侵扰。偶尔也会发生兵士不慎被毒物叮咬身亡的事,亦或是野兽突袭军营,造成严重死伤,不过相对于即将赶赴战场来说,这些都不过是等闲小事,没有人会大惊小怪,因为这点艰苦磨难便怨声载道。东境的战场才是吞噬生命的修罗炼狱,行军路上死伤的这点人,根本就不足为道。吃上这碗军粮,就要有时刻赴死的准备,但凡当兵的,都有这个觉悟。可有准备,并不代表不怕死。谁不怕死?对于死亡,但凡是生灵,都会有一种天生的恐惧。那些能够克服恐惧坦然赴死的,要么是心如死灰,对人世间再无眷恋,要么是内心怀揣着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驱使着他们勇往直前,哪怕是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可三十万人,有几个是已心如死灰的呢?又有几个,甘愿为了什么,去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们多数人都怕死。只是无可奈何,为生计所迫,才端上这碗军粮,干这等卖命的活计。乱世人命如草芥。当兵尤甚。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浩浩荡荡的大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日复一日的行进着,罕少能够听到笑声响起,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充斥着每个人的内心,整个队伍都被压抑的阴霾所笼罩。……半个月后。幽州。白骨岭。夜。大军歇息驻扎。牛车上的粮草物资全部被卸了下来,护粮队分派十余人守着,每个人握着一只火把,不时照看一眼阴暗处,生怕有什么人窜出来,却也就是例行公事而已,并不仔细。有护粮队把守粮草物资,吴老海乐得清闲,双手垫在后脑勺下面,躺在一张麻袋皮上,仰望星空。李惊蛰就没那么安静了,不知道从哪寻摸来一个大刀片子,虽然刀身残缺,满是锈迹,怕是用来切菜都嫌钝,却依然乐此不疲的挥舞着,可还别说,竟是虎虎生风,隐隐有种骇人的气势。赵玄黄一如既往,阖着双目,盘膝打坐,呼吸吞吐间,如潮汐起伏,厚重雄浑。陆沉也没闲着,如赵玄黄一般,也在盘膝打坐,修炼《楞严经》内功。早在十日前,他终于窥视到了那一缕气的存在。经赵玄黄的指点,他按照行功经络图将真气运行周天,时至今日,内力虽然低微,可已然初具规模,不可小觑。行军半个月,如今的他,和在京都时,如同换了个人,肤色变黑,满脸胡茬,蓬头垢面,衣服也在无意间被树杈刮了几个大口子。如若此刻他回到京都的繁华世界,蹲在大街上,往身前放个碗,保准生意兴隆。可若是让鸢鸢看到了,定会心疼的落泪。也不知此刻鸢鸢在做什么,他运行真气三百六十周天,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没来由的对小妮子有些思念。“八方炼狱!阎罗叩首!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小李子将破刀片子甩的虎虎生风,见他睁开眼睛,连忙凑了过来,嘿嘿笑道:“陆大哥,听你唉声叹气的,莫非是想家了?”
陆沉一楞,这小子,还挺会察言观色。李惊蛰挠挠头道:“其实俺也想家了,也不知道俺爹俺娘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能不能吃饱穿暖。”
吴老海翘着二郎腿道:“你小子能吃上口军粮,就烧香拜佛吧,还有心思惦记爹娘。”
李惊蛰怒道:“惦记爹娘怎的了?那是俺孝顺!”
吴老海哼道:“你若是真的孝顺,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而不是整天幻想着去上阵杀敌,能够活着回去侍奉你爹娘,那才叫孝顺。”
李惊蛰气极,想要反驳,却头一遭发觉,这次竟是无言以对,吭哧半晌,不理吴老海,兀自起身接着练起修罗狱火刀来。这时窦冲举着火把走了过来,瞧李惊蛰竟是挥刀似模似样,惊异道:“好小子,没看出来,你小子还会点把式。”
李惊蛰收刀,憨厚的挠挠头,道:“窦千户,您来了。”
吴老海连忙站了起来,向窦冲抱拳作礼,道:“窦千户。”
赵玄黄性情古怪,却是随和,无一丝孤高桀骜,也跟着缓缓起身,叫了一声“窦千户”。窦冲一一点头,目光直接寻到陆沉,面色一变道:“陆参军,怎的露宿在这荒天野地?难道这一路上,就从未进营帐中歇息过!”
陆沉笑道:“都是烂命一条,谁比谁金贵,既然被安排来看管粮草,那么就得和兄弟们同甘共苦,我独自一人去找营帐歇息,却是成了什么。”
“话虽如此,可终究是窦某疏忽了,这段日子事物繁忙,帅营那边对吃食挑挑拣拣,窦某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啊。”
窦冲饱含歉意道。陆沉皱眉道:“对吃食挑挑拣拣?有何挑剔?”
窦冲苦笑道:“陆参军有所不知,上面来了位大人物,就住在帅营。这位爷地位崇高,身份尊贵,每顿必须得大鱼大肉不可,而且还必须得色香味俱全,但凡有一点不如意的地方,必定摔盘子摔碗,命火头营重做……窦某也是难啊,领火头营这种差使,只能小心翼翼的侍候着,那位爷一因吃食撂脸子,帅营的人就会将我叫过去训话。这不,窦某刚从帅营回来,实在是心里苦闷,想着陆参军您在这里,便特意过来看望。”
陆沉眉头皱的更深了。大人物?什么大人物,竟如此矫情?更居住在帅营之内,在镇国公叶寰的眼皮子底下,每顿大鱼大肉,不如意还得命火头营重做!而自己那位岳父大人竟是没有制止这种行为……看来这大人物的来历,实在是非同小可啊。若是等闲之辈,在军中如此奢靡,怕是早就被自己那位岳父大人一脚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