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些大人物唾沫横飞唇枪舌战,压根就没有自己插嘴的份,没想到文帝竟然还知道询问自己的意见,既然如此,那自己可就不客气了。陆沉随即一拱手道:“回秉陛下,草民以往不知深浅,与逆王交往过密,以至于爵位被夺,但却从未因此而心生怨怼。如此重罪,陛下本该将草民枭首示众,但只夺爵了事,天恩浩荡,草民不胜感激之下,亦自醒罪孽深重,实不配做陛下臣子,不配在朝堂为官。草民甘愿终生只做一介布衣,谨守规矩,黯然悔过!”
他这话一出,叶寰顿时面色微变。大齐谁人不知,逆王李玄极就是文帝的逆鳞,可眼下陆沉竟敢重翻旧账,分明就是想引起文帝的厌恶,从而达到拒绝做官的目的!老国公何等人也,岂能看不穿陆沉那点小心思,可陆沉已然将话说出口,他也只能干着急。满殿在陆沉这话一出的同时,貌似赫然变得寂静下来,落针可闻。刘雍和陆沉交情甚笃,听他连这等旧账都敢翻,既是不可思议,亦不禁为陆沉而担心。侍郎大人实在想不明白,平素聪明之极的陆沉,怎的竟如此口无遮拦,有些事是想说就能说的?陆沉搬出这桩旧事,就是不想做官,眼见文帝面色骤然变得一沉,不由暗暗心喜。殿中寂静很长一段时间,叶寰、刘雍担心不已,而作为当事人的陆沉,反倒安然若素。文帝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朕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曾经做过错事,但却也为此付出代价,以往种种,已然一笔勾销,如今立下奇功,又有经国纬政之才、驰骋沙场之能,更该为国效力才是。”
陆沉内心顿时凉了半截,不管文帝是故作胸襟伟岸也好,还是真的不计前嫌也罢,其金口玉言,一锤定音,看来做官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了。众臣见文帝似乎疏不在意前尘往事,同时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帝淡然道:“依朕看来,文官也好,武将也罢,都是为国效力,陆沉既然文武兼具,封赏其职位便不该拘泥于文臣武将之分,理应物尽其用。”
杨文昭拱手道:“陛下此言,想必是心中已有计较。”
“我齐此次东境之战大获全胜,如果不是意欲趁势推行同化之策,根本不会给突厥和谈的机会,而同化策略,正是陆沉所献。”
文帝缓缓说道:“据驿站通信来报,突厥使者不日就要抵达京都,届时我齐势必要趁此将同化策略推行下去,此计策既是陆沉提出,便由他执行到底吧。”
叶寰一愣道:“陛下的意思是……”文帝目光尖锐的看向陆沉,说道:“陆沉,朕封你为鸿胪寺少卿,主理此次突厥前来和谈一事,以及推行同化之策,这个差事如果办好,到时朕还有重赏!”
鸿胪寺少卿,从四品,换做陆沉前世,便等同于外交部副部长。大齐文官品级升迁极难,比武官还要讲究论资排辈,而且还得拜准山头,有人愿意提携,否则就算头发都熬白了,也甭想踏入五品之列。而从一介草民,一跃成为四品,实可谓一步登天。况且鸿胪寺是什么地方?齐国外交部!少卿便是外交部的二把手,仅在寺卿之下!这个从四品可是权利在握,而非有品而无权的虚职。大齐的诸般衙门,三省六部,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各司其职,皆有实权。可鸿胪寺的地位却是无可替代,一直被当权者所倚重,以至于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了脑袋也想要往里挤,因为只要做了鸿胪寺的官,非但地位水涨船高不说,升迁还会照比在别处更快!盖因当今列国鼎立,外交尤为重要,而鸿胪寺则扮演着大齐接待、出使列国以及诸蛮的角色,此等重要衙门,岂能不被当权者所倚重?若是换了别人,一跃成为鸿胪寺少卿,怕是兴奋的心脏病都容易发作,可陆沉却是叫苦不迭。献上同化计策,结果还得亲自执行,这哪里是立功受赏来的,分明就是自讨苦吃!可文帝金口玉言,恐怕断难更改,陆沉哪怕百般不愿,却也不敢拂逆其意,只能无奈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见文帝居然封赏陆沉做劳什子鸿胪寺少卿,叶寰有些不悦。按照老国公的意愿,以陆沉今时今日的武功谋略,就该在军中大放异彩,挽回陆家即将就要消失殆尽的威望,可谁曾想到底还是事与愿违。鸿胪寺少卿,这不是埋没人才么!老国公颇有微词。而杨阁老却是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圣明,陆大人既能想出同化这等计策来,可见其心思细腻,绵里藏针,同那些蛮人打交道,必定会占尽上风,不负陛下所望。”
这位内阁首辅,对陆沉的称呼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加上“大人”二字了。陆沉不想做什么大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做一个小人。可惜天不遂人愿,大齐的天,非得让他做官不可。事已至此……唉。陆沉默默一叹,那就做吧。见他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文帝绷着脸道:“你不想领这差事?”
陆沉忙道:“臣只怕不能办好陛下您交代的差事,有负陛下期望!”
文帝说道:“朕信得过你,你放心去办。突厥使者即将抵京,明日你便走马上任,到鸿胪寺报到,不许耽搁。”
陆沉躬身拱手道:“微臣遵命。”
看着陆沉受到文帝的重用,如今虽爵位不在,但比以往身为侯爷却在朝廷做个无关痛痒的河道监管却是要强多了,叶寰虽然希望陆沉成为武官,但还是不禁老怀欣慰。文帝道:“接下来的事,你自与内阁商议,遇事不决,便向你的上官、鸿胪寺卿陈衡取经,陈衡经验丰富,兴许能为你指点迷津。”
陆沉拱手道:“臣必定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