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虽说如此,但如果杨文昭真是这么想的话,陆沉只能说他有些自视甚高了。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天底下能治理国家的又不是只有儒家一家。诸子百家,皆有璀璨理念,治国理政,俱乃好手。儒家走了,还有法家,纵横家,名家,甚至墨家……百家士子可都等着大展身手呢,只是大齐朝堂被儒家一直牢牢霸占,而不能崭露头角而已。人才到处都有,能做官、能做好官的更是比比皆是。文帝多半不会以雷霆手段将儒家从大齐朝堂上连根拔起,那是因为他身为一国之君,担心由此而产生的沉重后果。可将儒家渐渐蚕食,陆沉相信,文帝还是有这个手段的。当然,儒家在朝堂根深蒂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蚕食的,定会奋起反抗,至于谁胜谁负,就要靠时间来验证了。“好好好,如让朕找到能够顶替阁老之人,定当放你告老。”
文帝似乎只是初步的试探,并没有打算立刻就将这位首辅大人赶回月桑学宫修撰经典,否则压根就不会给杨文昭顺坡下驴的机会。默然许久,文帝忽而唏嘘道:“是朕的疏漏啊,平素对你们这些臣子,不够关心理解,今日杨阁老突然提出要告老,朕才恍然醒悟,原来杨阁老已经快七十了,这个年纪仍还坚守在朝堂之上,沥血操劳,为了大齐殚精竭虑任劳任怨,朕,于心不忍啊。”
说着望向杨文昭,仿佛真情实意道:“阁老啊,你辛苦了。”
杨文昭忙是拱手道:“为陛下分忧,乃老臣份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文帝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其身后,说道:“还有言阁老,方阁老,鹤阁老,也都过六十了吧?”
那三位阁老闻言一愣,不知文帝为何突然感慨起他们的年龄来,赶忙拱手道:“有劳陛下挂心,臣等感激涕零!”
文帝叹道:“大齐素来自诩海纳百川,人才济济,可实际上呢?可用之人,着实匮乏,像尔等这般老将,为大齐操劳了一辈子,到了如此年岁,本该退居享天伦之乐,可现在看来,内阁不能没有你们,若尔等告老,大齐岂非要乱套?朕无异于断去臂膀啊!”
能当上阁老的,没有谁会是傻瓜,岂能听不出文帝这话恐怕暗含弦外之音?不由皆是一凛。言巉忙道:“陛下此言差矣,大齐百官,各司其职,皆有卓越能力,可提拔重用入内阁者委实多如牛毛,且不说我等老朽之辈还能为陛下分忧几年,就算现在立刻退居下去,陛下也不必担心无人可用。”
“既是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文帝笑了一笑,似是突发奇想,又似早有预谋,说道:“内阁好久没有注入新鲜血液了,将那般琐碎繁杂的事务全都压在你们几位老将身上,朕属实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吧,就破例让内阁席位再增加两人,也能为你们分担一些。”
满殿俱是一惊。增加内阁席位!没有谁会相信文帝是真的因为体恤杨文昭等阁老,才增加席位。恐怕掣肘、分权,才是文帝的真正用意。因为这是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杨文昭似乎是没想到文帝竟然敢动真格的,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容终于起了微微涟漪,沉吟半晌,拱手道:“陛下,增加内阁席位之事,是否有些过于草率了,我大齐自开国以来,便从未……”岂料他话未说完,文帝便打断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阁老应该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尔等老臣为朕、为大齐如此操劳,朕若不加以体恤,视而不见,岂非要被朝野上下置以微词么。增加内阁席位,朕是经过慎重考虑的,阁老无须多言。”
文帝明显是早有准备,直到此刻,杨文昭终于有些始料未及的紧张感,问道:“不知陛下想要让谁入阁?”
“工部尚书颜秀。”
文帝淡淡说道,颜秀越众而出,拱手道:“臣在。”
文帝道:“你虽资历欠缺,但却能力过人,朕特准你进入内阁,名列第五位,希望你能不辜负朕的期望,在政事上替杨阁老等几位阁老多分担分担。”
进入内阁,是大齐为官者的毕生追求,因为这是为臣子所能追求的极致,亦是最大的殊荣!可奇怪的是,颜秀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被文帝点名入阁,却是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喜,面色始终如常,淡定的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心性便这般,还是早就被知会过,将要进入内阁?“谢陛下隆恩,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
颜秀谢罢,便即返回原位。直到此刻,有些官员似乎自觉有些醒悟了。这颜秀确实才能出众,但因非儒家门下的缘故,一直都未得到重用,可近几年来却突然节节攀升,直到坐上了工部尚书的位置,打破了只有儒家门人才能做尚书的规矩。众官本来还纳闷,内阁为何会如此提拔重用一个外家人,可当文帝竟要让颜秀入阁的那一刻,他们好像都明白了——原来不是内阁提拔的颜秀,而是陛下!甚至在有些嗅觉敏锐的官员看来,文帝如此重用提拔颜秀,恐怕就是为了今日让其入阁做准备!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想要打破儒家在朝堂一家独大的局面吗?百官正自胡思乱想间,却听文帝忽而说道:“宣方无行!”
一旁的钱谨尖着嗓子喊道:“宣墨家士子方无行!”
紧跟着,一布衣进入大殿,英姿勃发,不卑不亢,正是数月前在舌儒学宴之上,宣扬强军强权之理念,将百家士子皆都说得哑口无言的墨家士子方无行!舌儒学宴天下瞩目,百官岂能不知方无行这个堪称今年舌儒学宴最为出类拔萃之人?可陛下为何要突然宣这墨家士子上殿?难道是……有些官员猛然一惊。杨文昭面色早就阴沉下来,对文帝拱手道:“陛下召此人进来,难道是想要让其入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