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俭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神色便有些古怪。 庆明帝将思绪拉了回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吴俭战战兢兢跪下禀道,“回皇上,太子殿下执意求娶定国公府二小姐,言今日种种皆是两位有情人互相较劲所致,昭平县主是受了无妄之灾。太后娘娘一气之下,赏了二小姐二十板子,太子殿下替二小姐受过,现下正在慎刑司受刑。”
赵承渊手一顿,茶杯中茶汤晃动。 庆明帝皱眉,脑子里千回百转,还是有些转不过来弯来。 他自诩也是头脑清明之人,可这话一句句听明白了,合起来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太子不顺水推舟,反而帮着韩攸宁洗清名声? 庆明帝道,“说明白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俭抹了一把汗,也不敢起身,跪地将慈宁宫里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殿内是长久的沉默。 即便是吴俭说得仔细,庆明帝依然觉得理解起来吃力。 太子之前种种所为,竟都是在做戏?他对韩清婉是有情的?他细想之下,似乎也寻不出其中破绽。毕竟在韩攸宁进京之前,所有人都是将韩清婉当作未来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至于太子对永平侯的态度,他倒不奇怪。永平侯喜欢设局摆弄人心,太子可不是甘心受人摆弄的人,想要除掉他也很正常。 又或许,二人没有情意。但如今晋王态度坚决,丝毫不受妓女风波影响,韩攸宁嫁晋王已成定局,太子便退而求其次娶韩清婉。同时借着给韩攸宁洗清闺誉的机会,示好定国公,将来定国公也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这暗子一动,局势果真是千变万化,所有人都动起来为自己作打算了。 若是太子和赵承渊互相不再制衡,甚至达成同盟…… 也不知这个结局,是不是永平侯事先预料到的,赵承渊是不是也是他的一颗棋子。 庆明帝一时间脑中有无数设想,千头万绪,分辨不清其中真假。 他脸色沉鸷,“当真胡闹!他们两个谈情说爱,搅动着整个京城不安稳!二十板子怎么够,你去慎刑司传朕旨意,再打二十板子!”
吴俭往前膝行了几步,带着哭腔劝道,“皇上,太子殿下大病初愈,不能再打了……他这是伤了心脉,又是新伤摞旧伤,板子打在背上,却也连着心呐……” 庆明帝摩挲着玉扳指,沉脸道,“他惹下这么大的祸事,若不作惩罚,朕无法对晋王和定国公交代,你去吧。”
吴俭颤巍巍起身,“奴才领旨。”
吴俭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赵承渊低沉着眸子,看着茶汤里热气翻腾,又渐渐归于平寂,只汤面上一层白色薄雾缠绕不去。 那薄雾看似平静,稍稍一撩拨,便又翻腾不止。 让他看不透,那汤色如何。 庆明帝开口打破沉寂,“这么看来,永平侯这步棋,愈加精妙了。竟是一招致胜。”
赵承渊手掌拂过茶盏,薄雾瞬间散去,露出了下面的茶汤,色若琥珀,冷香甘醇。 他淡淡道,“这还不算精妙,毕竟太子能不能娶到韩二小姐,抉择权尚在皇兄手中。若是有朝一日到了皇兄都无法掌控结局、太子不得不娶的地步,那才真的算精妙。”
庆明帝目光又冷了几分。 永平侯说不得真有这个本事。就像赵承渊娶韩攸宁,就是到了他无法掌控、不得不给他们赐婚的地步,他太清楚那种感受。 趁着局面尚且可控,是该好好打算了。 赵承渊将茶喝了,起身下榻,“皇兄先忙,臣弟去慈宁宫了。”
庆明帝也下了榻,笑问,“不放心昭平?”
赵承渊无奈笑道,“臣弟若是去的晚了,那小丫头说不得一时兴起还能再应下几个侍妾来。”
庆明帝哈哈笑了起来,“你去吧!”
-- 一众闺秀不爱在长辈面前受约束,又难得进宫一趟,便三三两两地去了御花园闲逛。 御花园极大,亭台楼阁错落,一步一景,即便是在冬日也不觉单调,赏心悦目。 胡明珠心情不好,闺秀们都不太敢靠近她,倒是韩攸宁和王采丹身边围绕了不少人。 她们俩说着话,一边漫无目的走着,闺秀们在一旁凑着趣儿。 而王采绯,更是寸步不离紧随着韩攸宁。 虽说这亲事成不了,韩攸宁还是觉得膈应,对她并不亲近。 走得累了,有歇脚的亭子,半围着锦帘,又有炭盆茶水,别有一番情致。 韩攸宁刚寻了个石凳要坐下,王采绯便抢先一步在石凳上铺上锦垫。 她低声道,“县主,石凳寒凉,还是垫个锦垫为好。”
韩攸宁这才知道,王采绯从出慈宁宫就一直抱着一个锦垫,原来是为她准备的? 她将锦垫拿了起来,欣赏着上面华丽的花纹,“蜀锦的料子,今年最新的花色。我若是坐过了,你怕也不会再用,平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她将垫子放到王采绯手中,笑道,“王二小姐还是留着自己用罢。”
王采绯又推了过来,“县主用便是,这是我新做的,一次也未用过。县主若喜欢就拿走,若不喜欢,我再拿来用也是一样的。”
一个闺秀讥笑道,“王二小姐未免太着急了,晋王还没答应呢,你就在这里做低伏小。”
另一个闺秀笑道,“王二小姐痴恋了晋王这么久,镇国公求上门晋王爷也不曾答应她做个侍妾。如今遇到县主这么好脾性的主母,她好容易得了进晋王府的机会,自然是要感恩戴德啦。”
亭子内一阵笑声。 王采绯丝毫没有被人群讽的气愤,她平静看着她们,“你们说得对,我是对县主感恩戴德。若是换作你们,难道就会比我淡定?”
闺秀们脸色尴尬,却也反驳不得。 晋王府侧妃,能与谪仙一般的晋王爷朝夕相对,自然是谁都求之不得的。单想想晋王爷多情的模样,都让人禁不住脸红心跳,能得到这一切,让她们做些献媚讨好县主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韩攸宁实不明白王采绯怎就卑微到这种地步。 她将锦垫放到一旁,直接坐到了石凳上,微笑道,“王二小姐若是有心,等你进了晋王府的门,再亲手替我绣一个吧。”
王采绯忙福身应下,“自是应该的。县主若有喜欢的花色,便与我说,我现在也有功夫。”
韩攸宁微笑,“那我好好想想,回头告诉你。”
“好……” 王采绯这一声好,不似之前那般冷冷清清,含了几分羞涩,几分紧张。 亭子里的闺秀也纷纷站起了身福礼。 韩攸宁抬起头,便见亭子外石阶下,赵承渊负手而立,风华绝代,一双凤眸幽深无边,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