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忙又利落地禀道,“老奴接了您的信,就把陈府和别院都收拾出来了,被褥也都换了新的。还请僧人来做了七日法事,王妃您想住哪边都是可以的。”
韩攸宁回头问苏柏,“陈府离着码头五里地,别院还有五十里,王爷想住哪边?”
苏柏暗暗腹诽,不就是问我敢不敢住鬼宅吗?我那扶明院还停过灵呢,你们考虑过我怕不怕了吗? 他眉眼和煦,微笑道,“现下时辰已然不早,住陈府便好。”
韩攸宁颔首,算你有胆量。 忠国公夫人始终亦步亦趋跟着她,忠国公抱着胡牧跟在后面。 韩攸宁看向忠国公夫人,“陈府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客栈,不若夫人你们住那边。”
忠国公夫人道,“王妃可否在陈府给妾身和世子安排一个院子,不用太大。妾身和定国公夫人交好,既然来了襄平,无论如何也该看看她从前住的地方。”
她这还是怕胡牧会被害吧? 对她而言,人比鬼可怕多了。 韩攸宁笑道,“我原有此意,既然夫人不介意,那便随我们住下。”
襄平府的道路明显清扫过,甚至还撒了一层水,此时襄平府已进夏日,便觉清凉。 陈府在城中繁华之地,却又闹中取静,一个府邸便占了整条巷子。 因着她喜欢花,陈府的四周围墙上攀爬着蔷薇,此时正挤挤挨挨盛开着,红色,粉色,白色,黄色,铺满了墙。因着无人居住,似乎开得更盛了。整条宽阔的巷子繁花似锦,如梦似幻。 韩攸宁怔怔站在巷子口,亲人的笑脸一张张划过,似乎都在府门口等着她回家。 “宁儿,如今的巷子,你可喜欢?”
“父亲就想,让你从外头回来时,还没进府门便是高兴的。”
“丫头,这面墙的花儿都是你六哥我种的,你看我的手,被扎了这么多窟窿眼!”
…… 她明明才离开不到一年,却似乎是和前世的五年连着,已经六年之久。 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心口痛到窒息。 苏柏看着那繁华到夸张的花海,低叹了一声,“陈家待你果真是宠爱。”
他递了帕子给她,“别哭了。”
韩攸宁握着帕子,说道,“当年若是没有我来这里避难,陈家现在应该还好好的,子孙兴旺,首富之家。”
苏柏虽也这么想,不过话却不能这么说,“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好以后的事。”
他抬手拍了拍韩攸宁的手臂,“进去吧。”
众人穿过花海,进了府。 府中的四处都被刷洗过,青石板光洁如新。 只是那流成河的血,渗到了石板缝隙里,渗到了泥土里,又怎么洗得干净呢? 韩攸宁缓步走着,四处打量着。 偌大的陈府,曾经子孙繁茂,此时即便花木葱茏,却也透着荒凉,没有人气。 韩攸宁先是领着忠国公他们去了六哥的桢园。 六哥叫陈衡桢,二舅父让他给自己的院子起名时,他省懒起了桢园,甚至门上方的匾额都是让她替他写的。 那“桢园”二字写得极丑,这么多年了,六哥时常指着这个匾额笑话她字丑,却一直不肯将它换掉。 韩攸宁默立了片刻,转头对忠国公夫人道,“桢园是我六哥的院子——” 她顿了顿,“实则他比我还要小一些,是我表弟才对。灭门那夜,他领着院中的一众下人和护院去了我那里,是以他的院子里没有死人。夫人安心住便是。”
忠国公夫人感叹道,“陈六公子对王妃真是好。”
韩攸宁点头,“六哥是很好。”
她引着他们进去,目光在院中逡巡,处处都是六哥的影子。 正房有三间,东西厢房三间。 忠国公将胡牧抱去了正房的西次间,床上的被褥是新的,是陈衡桢喜欢的宝蓝色被面。陈伯换被褥时,特意选了与原先相同的花色。 胡牧躺在那里,韩攸宁怔怔看着他。 直到苏柏出声提醒,韩攸宁方转身离开。 韩攸宁还是住自己的攸园——也是省懒起的,一切似乎还是原样,连茶壶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吴嬷嬷进来请示,“王妃,行装都抬过来了,王爷如今也不必每日换药了,您看……” 她并不多参言,不过言外之意,还是觉着小两口不要分房太久为好。 苏柏指着东次间的书房,“那一间抬张床过去,本王在那边歇息。本王的腿翻动不便,又不能碰着,还是莫要扰了王妃休息。”
吴嬷嬷恭声应是,退出去吩咐。 安顿好后,韩攸宁在宅子里四处逛着,每个院子都去了一趟,每条小道都走了一遍。 “铃儿,你说咱府里这么多人,如今都已经投胎转世了吗?”
铃儿现在情绪也不是很好,低声道,“陈府都是好人,他们自然是都投胎到好人家了。否则,那真是苍天无眼了。”
可苍天若是有眼,陈家又怎么可能这么个下场呢? 晚上韩攸宁睡的很不踏实,一整晚都在做梦。 梦里大家都在,都好好的,家宅和气安宁。 可转眼间,又变成了飘着雨的杀人夜,六哥不顾一切地跑来她的院子,死死抱着杀红了眼的歹徒。韩攸宁拼命喊,“六哥别管我,快逃啊!”
六哥却听不见,任那歹徒的刀在他身上砍着,身上嘴里都是血。 “六哥,快逃啊!”
韩攸宁悲声嘶喊着,看着六哥倒在了血泊中,一直到死,都不曾松开那歹徒半分。 “六哥!”
她哭喊着猛地坐了起来,泪眼滂沱。 铃儿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好了好了,都是梦。”
可怎么是梦呢,一切都实实在在发生了,六哥死了。 外面尚黑着,韩攸宁却是睡不着了,呆呆坐在床上,看着夜色渐渐褪去了颜色,晨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今日还要去沧源山,行程紧张,韩攸宁起来洗漱了,和苏柏一起用早膳。 苏柏瞥了她眼底的阴影一眼,“一会上了马车,你再睡一觉。”
韩攸宁应了一声,低头用膳。 秋叶从外面进来,“王妃,忠国公夫人差人来说,世子醒了,想让府医给他诊诊脉。”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