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望明回座,何致晖好奇:“哥,你腰上的东西是什么?”
何望明从皮带上摘出一个7CM×4CM的小黑匣,放在何致晖眼下:“这叫BB机,一响就知道有人呼你。”
何望明指着BB机上面的数字:“这是对方呼你的电话,你按这个数字打过去就行了。”
何致晖眼睛瞪得牛大,惊叹这劳什子的神奇,若是自己也有一台就发达了。这种新奇冲淡了他对宿舍的不满。夏泊舟是百货公司团支部宣传委员,公司派她去团委开会。春寒料峭,夏泊舟穿紫白花棉袄罩子,黑色笔直的涤纶裤,黑色皮鞋,微卷的中长发后面扎着淡紫色的丝带。她走进会议室,里面坐满了人,她便在门边落座。夏泊舟跟旁边人耳语:“说话那个人是谁?怎么没见过的?”
旁人道:“新来的团委副书记叫杨临风。”
夏泊舟看那人鼻子高高耸立,眼睛大的要霸占他整个瘦白的面孔,一口整齐的牙齿。夏泊舟无心听上面说什么,手里摆弄总结报告。杨临风对着台下说:“请各个支部递交总结上来。”
夏泊舟最后才交上去。会议结束,会场放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背景音乐。杨临风走到夏泊舟跟前,把舞会票塞在夏泊舟手里,眼睛直视夏泊舟说:“你的字很漂亮!”
夏泊舟惊愕,怔住了。没有人那么直接表扬她,他的眼神好像要把她摄入瞳孔。散会,杨临风让夏泊舟留步,吩咐:“希望你积极参加舞会,回单位教授给其他青年。”
夏泊舟点头道别。很快,杨临风在夏泊舟脑海消失。晚上,总工会的会舞大厅镭射灯时红时绿,夏泊舟坐在长椅上。她节奏感差,她只当观众。忽然一双手蒙她的眼睛,夏泊舟扒开一看是黄挽霞,俩人哈哈大笑。黄挽霞圆脸豆豉眼,一笑露出豆豉牙,一脸的喜相。她是五金交电公司的团支部书记,她们一起做知青。黄挽霞笑说:“你伫在这里做年画呀,我牵你跳。”
说完把夏泊舟拉进《青年友谊圆舞曲》。五光十色的灯光斑驳地射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夏泊舟忽然觉得背后有锋芒,扭头:杨临风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不自然地拉着黄挽霞说:“我们好久不见面,聊聊天吧。”
她俩慢慢地退出舞圈,坐下。黄挽霞大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山下乡农场的黎耕沙。”
夏泊舟注视着黄挽霞点头说:“记得。”
黄挽霞接着说:“他有个妹妹你知道吗?”
夏泊舟摇头:“不知道。”
“现在丘金釜在深圳给他妹打工,她妹是深圳电子厂的港商。”
黄挽霞大声说道。丘金釜是黄挽霞的男朋友,一起下乡的知青。一九七六年八月的早晨,四五十个十五六七岁的小知青坐两三辆解放牌大卡车,到了沙湾橘林农场。这段珠江上游干道叫青竹湾的:江水浩浩,两岸碧竹依依,水流清澈见底,鱼群跟水草竞游。江的东岸是块方圆三里的坪地,这块坪地是一橘林农场。初夏,小白橘花镶嵌在翠绿的橘林之中,风吹过来芬芳醉人。深秋,金黄的果实挂满枝头,让人喜悦垂涎。农场三四百号人:客家人一百多,船民两百来人;场领导客家人,两个技术员是广州人。傍晚放工回到宿舍,夏泊舟端起墨绿色的军水壶“咕噜咕噜”仰起脖子喝了一通,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脑袋胀痛不已,倒在床上四脚朝天不愿弹动……夏泊舟身体孱弱,干活不利索。一百多斤的担子压得她头晕眼花。睁开眼睛,太阳刺眼,她想着一天的辛苦,不由得寒颤起来,眼巴巴盼着太阳快点下山。夜晚,月光明晃晃地射进窗棂,透过通铺蚊帐印在刘藜和夏泊舟脸上,夏泊舟卷起蚊账对着左边临窗的刘藜。刘藜聪明漂亮、大胆率真。她像世界名画里的“贵妃躺”,凹凸玲珑的身段侧起,扑闪着会说话的眼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剑眉一扬一抑,在讲《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小说里青年男女谈恋爱的窘迫和尴尬。夏泊舟崇拜地听着,不时地深浅着酒窝……刘藜侧头问:“夏泊舟你敢不敢拍拖?”
夏泊舟笑道:“你给个冬瓜做胆,我也不敢。”
睡在夏泊舟右边的顾小文听了,嗤嗤发笑。没过俩月,刘藜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去,与高瘦像竹篙的梁天鸿“晒月光”去了。月色溶溶,刘藜和梁天鸿漫步在竹林荫翳弯弯的土堤上,他们俯视月亮反射在河面,银光闪闪,心中泛起圈圈涟漪。一天劳作后的夜晚是那么的美好,月光投射在他们美丽的身后,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熄灯了,刘藜才蹑手蹑脚地回来。柯生华突然在蚊帐里气呼呼:“你知不知道吵醒大家!”
刘藜不示弱:“我有声吗?你自己睡不着别‘屙屎不出赖地硬’?!”
夏泊舟把手伸出蚊帐,扯了扯刘藜衣下摆,示意她不要作声。梁天鸿看杂书多,嘴巴油、会吹水,一会儿土语、俚语,一会儿各坊间段子,每次把一大堆女生笑成人浪,去哪都有一帮女生跟着听他讲故事。放假回家翻七八道山,路上女生蜂拥着他,边走边听他吹杜十娘跌宕起伏的故事。丘金釜在看一本叫《少女之心》的黄色小说。丘金釜黑实,满脸的青春痘。梁天鸿用他名字谐音叫他“搊金裤”这本巴掌大12开、淡黄色胶皮封面的手抄本,2000来字,粗糙得很,没有规则的圆珠笔字体,没有情节,没有文彩,只有性描写。把没接触过性媒体的搊金裤读得脸热心跳、欲火烧身。他在床上烙烙饼,似睡非睡,像贾宝玉躺在秦可卿床上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