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伍满娣收拾好碗筷就把小儿抱怀里。她在儿子白白胖胖的脸蛋笑盈盈地狠狠地亲了一口,随后摸挲着儿子的后背和脑勺,身子微微地一上一下墩着。儿子在她怀里睡着后,她轻轻地把孩子放在小床上,悄悄地盖好被子,然后走进厨房又忙着把剁好的薯苗就着米糠倒在大镬里煮沤猪潲。灶炉里的柴火把她上方下圆的脸庞映得红红的。她黑粗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端正丰满的鼻子,微微上扬的笑嘴,几分的羞涩几分的妩媚。今夜,辛辉池把妻子盖在自己的被窝里,搂着喃喃细语…… 或者是太激动,或者昨天淋了雨,第二天伍满娣病倒了。以前他在家一直是皇上,这次却破天荒地张罗给伍满娣煲凉茶。他安抚伍满娣躺下后,趁机把大茶药(断肠草)混在凉茶里,熬好后倒入大泥碗,忐忑地端起。突然,他听到屋外一片狗吠,吓得他打了个趔趄,踢倒了脚下的小板凳,药洒了一半。他再定了定神才战战兢兢地送到伍满娣嘴边。伍满娣感恩辛辉池久违的温情,一口气喝了下去,一觉睡到第二天,竟然安然无恙。辛辉池的心又忐忑了起来:既庆幸老婆没死,又沮丧老婆未亡。第二天上午,他骑单车返回学校。晚上跟吴枝春说:“家里的身体好,现在还好好的。”
吴枝春听了不甘和不安,眼瞅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地不等人,黄花大闺女怀孕,而且是和有妇之夫怀孕,被人指指点点怎么活。想着想着,她死的心都有了,眼泪吧嗒吧嗒滴在躺着的辛辉池脸颊,随后又嘤嘤地跟辛辉池闹了起来:“怎么办嘛?你说怎么办……我死掉好了……”哭着用身子推蹭辛辉池, 辛辉池爬起来抹去吴枝春眼睛和脸上的泪水,将她揽入怀中,心疼地抚摸着这个女人的后背。辛辉池每次与她鱼水简直是天上人间,回味无穷,这是妻子不能给予的,所以他对吴枝春恋恋不舍。男人总把性和命合在一起。辛辉池此时为了性,冒着连命也不要的风险。辛辉池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一夜又没合眼。过了一个星期,辛辉池又赶着回家。辛辉池的院子是农村冬暖夏凉的大泥砖房:父母在南面,女儿和爷爷奶奶住;东西边的两间厢房放着粮食和杂物;他们夫妻俩带着幼儿住在坐北向南的主房。伍满娣见辛辉池支好单车,她高兴望着丈夫温柔地笑问:“哎,你怎么这么勤回家哦?”
辛辉池不敢正视妻子,摆弄着单车说:“担心你身体,这次回来再给你熬茶加强一下。”
说完低头拉着伍满娣的手进了屋里,伍满娣感动不已。吃过晚饭,辛辉池又开始给老婆熬药。他琢磨是不是上一次放的剂量不够,思忖这次一定要放足放够。熬好,往碗里倒。还没倒完,睡在屋里的儿子突然翻身坐起,用两只小手擦着眼睛哭闹起来。辛辉池赶紧放下碗和煲,焦急地跑过去问儿子:“怎么啦……”儿子说做梦吓醒,要尿尿。辛辉池把儿子抱到门脚的尿桶,等儿子把尿撒完再将儿子抱回被窝。安顿好儿子,辛辉池再把药端上。辛辉池用力拍醒熟睡的伍满娣:“伍满娣喝凉茶了。”
伍满娣一天的劳作累了,倒床即寐。伍满娣睁开惺忪的眼睛,多情地望着辛辉池,辛辉池不敢看她,只盯着碗里。伍满娣感动得坐起,一骨碌全喝了下去。伍满娣半夜觉得肚子不舒服,但又怕辛辉池担心,只好哼哼唧唧地强忍着。辛辉池抚摸着妻子的肩膀柔声地说:“可能是药起的作用,睡一觉就没事哦。”
说完轻轻地为伍满娣捶背,伍满娣紧紧地拽着辛辉池的手。第二天伍满娣依然下地干活,不过病病歪歪的。辛辉池下不了狠手,三番四次老婆还在。回到学校,辛辉池老是颠三倒四,神志不清,案上的文字是模糊的,他看所有人是模糊的,魍魉魑魅在眼前。他想人生在世上为什么,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走到这步自己还有退路吗?平时他道貌岸然,对谁都客气,但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他太孤独了。现在,他对吴枝春的兴趣荡然无存,后悔:不发生这棘手之事就好了,有得选择他宁愿做一辈子苦行僧。他一转念,要是老校长还在该多好哦,他能提醒我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现在,可以和谁商量?难以启齿,只有孤注一掷了。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再次急急忙忙往家赶。夜里把小儿抱到父母房里,故伎重演。这次下狠手,他加大毒量,颤颤巍巍把药端到伍满娣嘴边。伍满娣深情地望着丈夫,一口气把药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辛辉池搂着伍满娣的颈躺下,不一会,伍满娣一个劲地在床上打滚,痛得嘴巴咬着被子嗷嗷直叫。辛辉池后悔,悲凉。他抱着伍满娣啜泣,流泪不止。戚戚喃喃:早知如此就不该怕撤职和被人耻笑,大不了回家做农民,也不该把家里的顶梁柱——没有爱情也有亲情的老婆这样无辜地毒死,以后家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没多久伍满娣嘴角渗出的血滴流下来,染红了结婚买的鸳鸯枕头,渐渐地就断了气。悲恸、无奈和无助涌上心来,辛辉池嚎啕,默念:伍满娣!我对不住你呀!伍满娣!我对不住你呀……辛辉池把伍满娣的丧事简单办妥,就又急冲冲地往学校赶。他已经和吴枝春好久没有来往了。找机会偷偷塞给吴枝春一封信:事已办妥,暂时不能见面,等风平浪静时。来日方长……并在信中诉说衷肠。最后嘱咐:看后切记把信烧了。吴枝春不舍得把信销毁,而是慎重地将信插在枕头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