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经历了早上的惨案,寺庙里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谁也不想再多生是非,那些白天瞎起哄的也在一个晚上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为这次念佛的主办人太后也自是早有耳闻,但听骁菊羞说。太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跪在了菩萨前磕了一个响头,随后轻描淡写了道,“此事的确是落儿和武儿的鲁莽,但呈哲也有过错不是。”
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此次行程发生了诸多不顺,但我们主要的目的还是修心养身,大家今晚都好好休息平复一下心情,明日集合来给菩萨磕头。”
骁菊羞将太后说的一句一话完完整整的告诉了众人。酉时,女澡堂内。燕忆怀整个身子依在墙上,浑身都刚被热水冲泡过,一卷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雪白的肌肤衬着一件洁白的棉衣格外明显。她蹲下身,手才刚触碰到平放在地上的深蓝衣长袍时,门‘哒哒——’响了。燕忆怀问道,“谁?”
门外的那位小宫女道,“燕小姐,奴婢是小公主的侍女玖儿。大皇子让奴婢转告您,是否有空来寺庙门外相会?”
听到这时,燕忆怀漫不经心的在心里闪过一句又有什么事。但依旧还是礼貌性的回复门外的人道,“去转告大王爷,在寺庙门外等我,我马上就到。”
一刻钟后,寺庙门外。昏暗的天空笼盖了周遭的一切事物,古代是没有路灯的,所以古人们只得在深夜里靠着一盏灯发出的微弱之光前行。而此刻,一位靓仔却在黑暗之中尤为显眼。骁呈哲把自己全身上下都给裹了一层黑衣,头、身、手、除开眼睛之外无一不被裹得严严实实。要不是那一双眼珠子时不时的动一下,别人还以为是一块石头。此时他正倚在一颗多年老树后面,悠哉游哉的喝着酒。燕忆怀提着灯走过来时,看着这个欠登的玩意如此操作。心中暗想,这人莫不是神经病。想都没想,她一上来就踹了一脚骁呈哲,没好气的问道,“大半夜不睡觉,找我干嘛?”
骁呈哲被她那突如其来的一脚踹的险些摔倒,还好及时扶住树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道,“我去,大姐大你还是一样暴力啊,小心这样下去嫁不出去。”
燕忆怀反驳道,“老娘嫁不嫁人关你屁事,我警告你,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否则……”话音未落,只见骁呈哲身子突然直挺起来,飞快的冲到了她的身侧。一把握住了燕忆怀的手腕,控住了些力度,带着燕忆怀一路狂奔到寺庙墙前,轻轻一跃,二人跃了上去。燕忆怀还没缓过来,骁呈哲就已经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轻笑道,“抓紧了。”
闻言,便直接把双手放在了燕忆怀的双腿下,燕忆怀也不知不觉主动抓紧了骁呈哲的肩膀。见背上人没什么其他举动,骁呈哲也心安理得的跑了起来。双脚轻松跳到了寺庙外,接着便朝山下跑。他动作娴熟,速度极快。一路上,燕忆怀瞧着骁呈哲这惊人的速度不禁惊叹,不愧是常年在沙场里滚爬打斗的骁大皇子。又硬又滑的石阶竟然给他一跑就走了五多阶,路边的野草被他这如风一般的身影弄得在空中无力的摆弄。下石阶准备回家的香客也尤为好奇,但一眨眼,黑影就不见了。跑下几百石阶后,骁呈哲又疾跑到了河边,一脚跃起,踩着一条又一条无人的船只来到了一条人流密集的小街道里。他没有往人多的地方走,而是选了往偏僻的角落里跑,用时只用四刻钟。终于,骁呈哲背着燕忆怀绕过了这么多路和人之后,在一家名叫‘茶花坊’的茶饮店前停下了。燕忆怀顺着从他身上下来,仔细观察着这家‘茶花坊’。‘茶花坊’外观简朴,跟平常的茶饮店一致。屋外架着秋千,店铺外挂着几盏花灯和两个铃铛,随风飘荡着。屋里灯火通明,看来里头的人还没就寝。燕忆怀问道,“带我来这干嘛?”
“大姐大,这不是要多谢你的帮忙嘛。”
骁呈哲解释道,“你不记前嫌帮我在那么多人面前证明我的清白,眼下我也没带什么金银首饰,祖母也不许我们暗中将银两送人。这家‘茶花坊’是我母妃小时经常来的地方,茶味清香又有丁香花看,所以我才想带你来这儿喝茶。”
“不过你放心好了,”骁呈哲拍了拍胸脯,大大方方地道,“你尽管喝,今晚我买单!”
“呵,”燕忆怀冷呵一声,道,“哲小弟,你是看不起大姐大么?花别人的钱算什么。”
骁呈哲解释道,“啊,我不是。”
燕忆怀冷酷的撇了骁呈哲一眼。道,“行了!我俩各喝各的,钱也各自付。谁也不许给对方付钱,懂了吗?突然,茶花坊的一扇木窗‘咔嚓’一声打开了,随即一名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子将头露了出来,对还站在外面的二人亲切一笑道,“客官是要喝茶么?小店的丁香开的正盛,貌美如花的小姐姐和……”她看向骁呈哲时,立刻沉默了。骁呈哲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穿着,他一手拉下了黑口罩,对那女子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带吾等进去罢。”
女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好的。”
随即,两人便跟着女子走进了茶花坊。女子将他们带到了屋子左侧,她蹲下身,把微微关着的木板门被打开了,下面是连续不断的台阶。燕忆怀拉了拉衣摆,一齐下了去。墙壁上画着一幅接一幅的壁画,画的大致意思就是几十年前有一位名叫茶花的茶女一生事事不顺,被人陷害到倾家荡产,还险些被山匪凌辱。在逃亡过程中找到了一个在地下的大空洞,从此便在这儿经营茶叶,还种了许多不同季节的花。一朝咸鱼翻身,她死后,她的后人给这儿取名为‘茶花坊’。台阶走到尽头时,一扇桃木门又映在了眼前。燕忆怀道,“你们小店很有特色嘛,门和台阶绕来绕去的。”
女子笑笑,道,“客官,我们这里种着植物,所以只能在地下喝茶。”
说罢,她便打开了桃木门。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颗巨大无比的丁香树,丁香树的花苞此时还在肆意妄为的开放着,花瓣及清香在茶坊里飘来飘去。比寺庙上的几棵丁香树还要大还要香还要艳丽。无数的红彩带和灯笼挂满了天花板,不同凡响的陶瓷也被放置在了精心制作的木柜里,供人欣赏。一桌接一桌的客人们几乎要围满了整个空洞,喝茶、聊天、吟诵的声音叽叽喳喳围了一片。这么美的地方居然还鲜为人知简直就是天道不公啊!两人坐到了离丁香树最近的一桌,女子笑面盈盈的把两人点的茶水端了上来,恭恭敬敬的倒了个逆时针回转。女子道,“客人,您们点的茶水好了。”
“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啊。”
骁呈哲朝女子微微一笑,道,“谁娶了你,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份。”
女子害羞地道,“啊,哪有。”
此言一出,女子的脸登时也红了,给骁呈哲的茶杯倒水也抖了起来,茶水差点就溅到了桌上。骁呈哲又道,“不不不,我说的是事实呢。”
话音刚落,燕忆怀就一脚毫不犹豫的踩在了骁呈哲的右脚,骁呈哲疼得立马蹲身去捂。女子一脸娇羞的跑开了,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公子净瞎说!”
待女子走远了,燕忆怀没好气的对骁呈哲道,“哎呦哲小弟你不错嘛,调戏人家小姑娘熟练的很呐。”
说着,又是一脚踹了上去。骁呈哲脚上的疼痛还未散去,又被她这么一踢。咬着牙反驳道,“嘶,男人的情趣你这种大龄剩女不会懂的。”
‘啪——’燕忆怀被那句‘大龄剩女’刺激的站了起来,一掌重重拍在了桌上,茶杯都被这大震动给刺激的颤抖了几下。燕忆怀道,“还情趣呢,我看是色狼还差不多!”
骁呈哲反驳道,“那如果我们男人是色狼,那你们女人岂不是女流氓了吗?”
燕忆怀哼道,“说着如此欠揍的话语,难怪年芳二九了还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这不蛮好看的嘛。”
骁呈哲看着燕忆怀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不自觉的笑了,燕忆怀被他这话给说愣住了。突然,骁呈哲把自己的脸贴近了燕忆怀的脸,在她耳边轻笑道,“依我看,这才是所谓真正的‘调戏’罢。”
‘唰——’燕忆怀的脸色在刹那间立马变黑了,她不顾形象的一拳就往骁呈哲脸上盖去。骁呈哲怎会心甘情愿挨揍,当下转身就跑,被怒火冲昏头脑的燕忆怀也不顾这儿是茶坊,追着骁呈哲四处跑。话说这二人你追我赶真当是十分熟练,骁呈哲一下子跳到桌子上,她也随即跳到桌子上。骁呈哲又躲到丁香树后,燕忆怀就跑到丁香树后要打他。骁呈哲见状又跑,这回直接了当的往举茶盏兴致勃勃吟诗的书生那儿。那桌坐着的全是一群自称文人雅士的书生,此刻,他们正在准备吟诗作对。大伙儿商量道,“各位兄台,瞧着这大好美景,一派祥和。不如,我们就以‘丁香’的主题来吟诵罢!”
其中一位白衣书生高举茶盏,望着那棵满是香气的丁香树,半响,颇有嚣张的语气道,“不是吾特意挑衅,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吾博才……”还没等他接着得瑟下去,骁呈哲一句接道,“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那书生显得格外尴尬,但为了挽回尊严,依旧嚣张着道,“男子博学多才已是常事,相比之下,女子可就是文……”一边的燕忆怀追着骁呈哲打,听了这句随口回道,“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书生当下心道,“……特意来砸场子啊。”
“让我来!”
另一位黄衣书生站了起来,吟诵道,“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
骁呈哲道,“霜树尽空枝,肠断丁香结。”
“我就不信了,”黄衣书生仍旧不服输,接着道,“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一直被追着打的骁呈哲实在是对这种情况不耐烦了,扭头对燕忆怀委托道,“大姐大,你既然如此有精力。就请你与他们吟诗了,我先走一步啦!”
燕忆怀火气大,恨不得直接上前摁住骁呈哲把他暴揍一顿。却被心不服口不服的书生们团团包围,非要她与他们吟诗作对才肯放她走。眼看着骁呈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眼前了,燕忆怀立即对书生们大声吟诵道,“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节!”
“啥玩意?”
那群书生显然呆住了,因为不是属于他们朝代的诗句,听也没听过,你瞪我我瞪你来回观望着。接下来,燕忆怀又破口大说好几首根本不属于他们朝代的诗句,一句接一句。把这些乐于追求文化的书生们给弄得怀疑人生,甚至有的认为自己是不是蠢才了。……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后,燕忆怀的嗓子已经哑的不行了,直倚在桌上直咳嗽,书生们也抱着失落和怀疑的心情阴沉沉的走出了茶坊。看着燕忆怀也发不出火来的架势,躲在暗处的骁呈哲总算放心走了出来。不过他没有直接走到燕忆怀跟前,而是先跳到了丁香树上。随手摘下了几朵丁香花,随即跳到了燕忆怀跟前。燕忆怀沙哑着喉咙,道,“你……咳咳,又干嘛?”
骁呈哲笑眯眯的将丁香递到了燕忆怀手中,道,“丁香花送你,包你解一切忧愁。女孩子就要多笑笑,别老摆着一张苦瓜脸好吗?”
听着他把话一字一句讲完,燕忆怀整个人瞬间愣住了。丁香花瓣飘落在四周,燕忆怀的心也登时平静了下来。他刚刚是跟她说多笑笑?见燕忆怀愣着,骁呈哲倒是不着急,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她。这时,燕忆怀由于太过疲惫了,身体整个落在了地上。“喂,大姐大?”
骁呈哲挥了挥手,见燕忆怀还是没动静。又觉这此时天色已晚,便干脆利索的将她背在了后背,把那些丁香塞进了燕忆怀的衣袖里,安抚道,“把忧愁都解了罢。”
……观音寺里,水池边。燕木昭独自一人静坐在石头上,看着毫无动静的水面,不知是不是在思考着什么。“哎哎哎,你干嘛呢?”
白忘忧走了出来,见看似发呆的燕木昭不免好奇。燕木昭道,“无事。”
白忘忧问道,“你可是在想忆怀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燕木昭叹了口气,道,“今天早上的事情都传进你这个不在场的人耳里了。”
白忘忧坐到了燕木昭旁边的石头上,看着燕木昭那张满是忧愁的脸,这让平日里活泼开朗的她登时觉得这副表情根本就不应该展现在燕木昭这俊美的少年郎脸上。当下直接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朵丁香花塞进燕木昭手里,道,“堂堂七尺男儿摆那张脸未免不太好,偌,把忧愁都装进丁香里罢。”
燕木昭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白忘忧又看不下去了,再一次把兜里的丁香取出来,这回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完工后,她看着水镜上的倒影,满意地道,“嗯,这样就好多了。人生之中总会有那么几件烦心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把你最活泼开朗的一面展现给你妹妹才好嘛。”
燕木昭看着白忘忧,不禁朝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即,继续盯着水面看着。说到这燕忆怀时,白忘忧不禁回想起了燕木昭为了燕忆怀所做的一切,顿时心中给燕木昭那伟大的形象又加了一分。竟不知什么时候,心中也在想,像燕木昭这样的好哥哥想必谁都想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