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第五天仍然没有上朝。 说是见过张太后和邵老太妃,感叹生命的有恒和无恒,然后叽叽咕咕: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听说还在宫中设置了祭坛,每日都要上香念经一波。 杨首辅等人拜见新皇,本来想商议年号问题,新皇却没有见,说再等等,他正在清修。 不过倒是让杨首辅他们打听朝堂里谁写青词比较好,给他推荐几个写青词的,好像还提到了翰林院,说什么里面人会读书,应该能培养些会写青词之类的。 百官议论纷纷,杨首辅代表的内阁倒是没说太多话,只说新皇这些时日劳累,休息休息也实属正常。 这话倒是让那些官员无话可说。 这大明朝堂没有皇上也正常运转,别说新皇五日不上朝,就是那先皇朱厚照当皇上这些年,特别是后面那些年,真正上朝正常办公的时间也是寥寥无几。 …… 秦邵是先去见了张太后。 纵然他托词身体不舒服,不去上朝,但歇息两日,还是去见了这位历史上也算是传奇的女人。 一个前半生享尽荣华富贵、无忧无虑生活,晚景却凄凉的女人。 正德十六年的张太后年纪也不算大,仅仅51岁,接连死了大儿子、丈夫和唯一的皇帝儿子。 秦邵其实对他是同情的和尊重的,毕竟她是朱厚照的母亲。 纵然他跟朱厚照后期发生了些微不愉快,但从内心里他是尊重欣赏朱厚照的。 可能也有老朱家血液的莫名基因,心理上也是跟他们贴近的。 秦邵去拜见张太后的时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回禀让他进去。 跟他想象刚失去亲生儿子不久应该伤心欲绝的母亲不一样,张太后的衣着虽然素雅了不少,但神情还是很平静的。 她保养很好,虽然五十出头,但看样子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 从她平淡还略带点傲气的语气中,秦邵明白这是一个被宠坏、情商不高,生活在自我世界当中的女人。 纵然站过皇后、皇太后这样至高无上的位置,因为特殊的经历,这位女士跟秦邵前世见过的家庭妇女式的扶弟魔没有太大区别。 于秦邵预期中,这位太后见到新皇想到自己刚刚去世不久的皇帝儿子,会有伤感和不识不同。 这位皇太后在他刚坐下就问他后宫“注籍宫禁”的事情。 秦邵的神情有些冷,他终于知道朱厚照跟这位张皇后关系不亲近的原因了,如果他有这样一位母亲,他也亲近不起来。 一个儿子刚刚去世不久没有多少哀伤,却关心自己弟弟和娘家肥差的女人,对于秦邵来说这就一个奇葩的存在。 注籍宫禁就是皇宫需要太监服务,每年都会引进不少太监,而负责为这些太监造册在案、领取工薪的差事就是注籍宫禁。 如今掌握大明后宫的注籍宫禁这个差事的人就是张皇后的两个弟弟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 后宫每纳入一个太监,都要付一笔银子,而这两兄弟为了获取更多的回扣,很是贪婪,每年都会吸纳大量的太监进宫。 因为巨.大的利益驱使,一些愚昧的父母将年纪小小的孩子阉.割送进宫廷,一时竟然成为风尚,最惨的是有一个村子,整个村子的孩子都被阉.割送到京城。 因为宫廷要不了那么多人,有的被直接送到南海子那边,本来皇家后院的南海子一时竟然成为太监的聚集地。 由于进宫的太监太多,且这种行为太过于恶劣,明孝宗很是震怒,让人严查,结果查出源头竟然是自己的两个小舅子。 宠妻达人明孝宗虽然震怒,但在张皇后的枕头风下,竟然将这件事不了了之。 只是在政策上让颁布明令禁止民间私自阉.割孩子。 政策颁布后,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私下蝇营狗苟还是没有停止过。 总之,张氏兄弟并没有停止赚这种黑心钱。 秦邵入宫后,吩咐张佐的第一件事就是禁止宫内大量招募太监进宫。 除了原先的,他们这边带来的,没有必需的情况,禁止吸纳“新鲜血液”进来。 采用这样的措施,第一当然是为了保证他们身边人的纯净性,他现在所住内宫侍候的宫人都是潜邸抬过来的。 至于原先的人,在没有确定有问题的情况下,秦邵没想端掉他们的饭碗,让他们在后院活动。 就张佐带回来的统计名单,如今皇宫内充斥着大量的内官,人员臃肿那叫一个严重。 只是他这样的动作,当然就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比如最直接的就是张氏兄弟。 秦邵明白,这张太后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看着这个女人看似无辜、波澜不惊的眼神,秦邵终于明白历史上的朱厚熜对这个女人刻薄狠厉的原因了。 这实在是个没有一点眼色、蠢且让人不喜欢的女人!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儿子去世似乎在她这里是件波澜不惊的事情,只要她还保留着自己皇太后的位置。 听说她对自己做皇上很满意的一个原因就是老兴王妃没了,对她的皇太后的位置没有半丝威胁。 她看似偏爱两个弟弟,其实步步举措都是将自己两个弟弟放在火架子上烤! 其实就是因为她,张家才会最终家破人亡! 家无贤妻不宁! 张皇后时刻就在践行着这点! 对于她的问话,秦邵只是顾左右言他,说自己还不清楚,回去问问。 张皇后似乎有些不高兴,还想甩脸子。 秦邵直接起身,说还有其他事情,等有空再过来拜访,徒留下气鼓鼓的张皇后。 “陛下,邵老太妃一大早就等着您了!”
秦邵刚从张太后这里出来邵老太妃那里就有人过来迎接道。 如今侍候邵老太妃的人也是他们这边派人过去的。 秦邵点头。 张佐和另一位内官带路,他们迅速前往邵老太妃的所处的宫殿走去。 刚到邵老太妃居住的宫殿门口,秦邵就远远地看到那个满头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身影。 看到秦邵,那身影激动,蹒跚着在宫女的搀扶下朝他走来。 “太妃,您慢点!慢点!陛下这不是已经过来了吗?”
宫女不放心地安慰道。 秦邵迅速加快脚步,嘴角不由禽笑朝那身影疾步走去。 …… 杨府。 “父亲……” “闭嘴!你什么时候能消停些?”
杨廷和闭了下眼,脸色有些灰暗。 “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做官,还在翰林院,如今新皇已经上位,过几日皇后就要进京,他有两个儿子,我还想着你能去文华殿教皇子读书……” “父亲,新皇那个样子,他的孩子……让我去叫他读书?教蠢人读书,对我如折寿……” 杨慎一向恃才傲物,自负满腹经纶,看不起蠢笨之人,更不用说教书,一听说要教朱厚熙的儿子读书,心中很是不满,对他来说只欣赏绝顶聪明之人。 而在他开来,如今还没有他能看上之人,即使是皇子又如何,他才不愿意委曲求全教那些人读书! “你……你这蠢货!你知道你如果去文华殿教皇子读书,以后就是帝师吗?当年我不就是因为是先皇的老师,才有今日的成就,你以为单靠自己会读书会科考就能坐稳这首辅之位吗?你跟我好好收心,不可再去那烟花之地……” “父亲,魏晋……” “别给我扯什么魏晋风流,那些放浪形骸之人有什么可值得艳羡的,他们只不过没能力在朝堂有用武之地,故意用酒精麻醉自己装作不在乎罢了!你如果一味学他们,纵然你有满腹才华又如何,行为举止不佳,别说你想做帝师,就是你想做,还要经过新皇和皇后那一关!”
“新皇先不说,就是他沉迷仙道对此没异议,那新皇后虽然是武官家庭出身,但我打听出的消息,听说很是能干会做事,比你只会吟诗颂词的媳妇强多了,将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到时候如果她横插一脚说你作风问题,也是一难关!”
“知道了,父亲!”
杨慎有些无奈地应承道。 他如果不同意,他那老爹一定喋喋不休地训斥个没完。 还是先附和他的观点罢了,那皇后和皇子如今还没到达上京,还在路上,他这老爹就打起了算盘。 更何况那皇子如今还是小毛孩子,到时候怎么学还是问题,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得了! …… 听完父亲训斥回到自己院子,杨慎长出了一口气。 “少爷,少夫人问了你好多次去哪了?要不要我……” 墨岩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低声问道。 杨慎皱了皱眉头。 这个张氏…… 杨慎对于张氏的感觉就如关于那个红玫瑰和白玫瑰对于女人的比喻。 张氏没嫁给自己以前,他在杨慎眼中那就是纯洁淡雅的白玫瑰,雅致芬芳,是读书人的最爱。 因为自己原因有婚约,且父母都很满意那个婚约,为了迎娶张氏,杨慎不惜使用了一些手段,终于将张氏迎进了家门。 不想曾经的白月光如今犹如衣服上的饭团渣,让人越看越来生厌。 张氏嫁进来这好几年了,当中怀过一次还流掉了,自此也没有怀上一儿半女。 母亲杨夫人是个要强的,想一心培养张氏做当家主母,毕竟他是长子。 可张氏不懂讨好母亲不说,还经常跟母亲两人磕磕碰碰。 刚开始杨慎觉得婆媳不好相处,母亲要求有些过,但时间长了,他发现张氏也有很多毛病。 不懂表达,做事不利落,遇到跟母亲不对付,就经常哭哭啼啼,有时候还拿自己撒气。 杨慎有时候在外面那应酬一天回去挺累,男人嘛在外面一天,回家就希望能有个好好休息的地方。 可每次没回来就看到张氏那哭哭啼啼告状希望自己为她主持公道的脸,更加身心疲惫。 杨慎有时候觉得回到家,倒不如在外面翠香阁更舒服自在些。 虽然那秦绵绵是烟花女子,但色相才艺俱佳,还懂得体贴人,两人对诗吟赋,风花雪月,好不快活! 杨慎想起自己自小定下亲的韩氏,听说就是按照大家妇教养的。 当年他觉得这样的女子无趣,也就是父母喜欢罢了,他杨慎自然看不上那样无趣的女子。 如今想来,如果娶了那韩氏,说不定跟母亲对付,能好好操持家中,自己没有家里烦恼,至于解花语,外面多点是! 想到这里,杨慎猛地怕了下脑袋,怎么又想到那件事了! 当年因为那事,他被老爹狠狠毒打了一顿,如果不是母亲求情,他那老爹说不定还真给他留些什么,想想就有些心有余悸! “我去前院厨房,别跟少奶奶说我回来了!”
杨慎走了一般转身又去了前院。 “是!”
…… “少爷!少爷!”
杨慎刚到前院书房的躺椅上躺下准备歇息一会儿。 这些被他秦绵绵缠得紧,他的身子说实话有些虚,不过好在他还年轻,歇息歇息很快就能恢复。 听说后街烟柳楼又来了个叫刘如意的娘子,很是水灵,弹得一手好古琴,听说吹箫也很厉害。 有空也得去看看! 听说京城那些哥儿好几个人都见过了,那娘子高傲得很,说要见客,客人不仅长相风流,还要有文采、懂音律。 这不是说自己吗? 杨慎觉得没有自己拿不下的! 他正思绪乱飞,墨岩的叫声就传来了。 “什么事?不会是少奶奶或者老夫人叫我吧?不是跟你说了吗?别说我回来,就是他们知道我回来,就说老爷吩咐我有工作要做,让他们别打扰我!”
杨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不是,少爷,外面有人送过来一封信说是送给你的,管家让我拿给少爷!”
墨岩从怀里逃出一封信说道。 “我的信?谁写的?你看看如果是想攀附之类的,直接扔那里就得了!”
杨慎有些不耐烦地指指一侧的放乱七八糟信件的箱子。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扔出去一匹。 他本没多大兴趣,他现在的身份,还有他老爹的身份在那摆着。 经常有人投石问路,写些拍马屁的信件,想获得他的信赖和推荐。 很多信件他看一眼就会直接扔在一旁的垃圾箱内。 有时候他也会让书童墨岩帮忙看一下,给他过滤一下。 “少爷,我看了下,信封上说是他是镶阳那边的,让您亲启!”
墨岩回道,再次将信教给杨慎。 “搞什么名堂!”
杨慎不耐烦地撕开信封,抖落里面的信纸。 待看到里面的内容,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少爷,怎么了?是谁来的信?”
墨岩有些担心地问道。 “那人怎么来京城了?我不是说派人将他在镶阳解决掉吗?他怎么会来到京城?墨岩,去!快去将黄通叫过来,就说我找他有急事!”
“是!少爷!”
墨岩看杨慎的脸色,知道是急事,匆忙出去找黄通。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黄通跟着墨岩匆匆回来。 他今日被杨廷和派到书肆那边查账,账还没查完,就被墨岩叫了回来。 看墨岩叙述杨慎的脸色,黄通知道应该是有些急事。 不过自己家少爷虽然有才华,但人行为怪戾,有时候甚至不着调,黄通纵然不敢怎么违背他的命令,但很多时候不免有些不耐! “少爷,你找我有事?”
黄通一路骑马过来,这会儿身上还有汗意。 虽然他如今为阁老做事,没有功名也因为杨廷和的身份,很多所谓的官员见面也要给自己三分薄面。 但只有他知道,给杨氏父子办事是多么心累,要求高,事多! 黄通有时候想想如果当初自己坚持科考,混个一官半职,会不会比如今要好很多? 只是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早已对于科考力不从心。 “你看看这封信!”
杨慎黑着一张脸冷声说道。 “什么?他……他还活着?”
黄通接过信,展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和署名,惊讶地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