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夫人和荀澜一进楚王府,就被引路的青衣直接带去了偏厅。说是稍候片刻,结果一等就是两刻钟。除了端茶倒水的侍女进进出出,始终不见荀珃现身。又等了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了青衣的说话声。去后院请荀珃前来的青衣去而复返。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与她同行的另一道脚步声是荀珃。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扶了扶发髻,理了理衣裳,好整以暇的等着荀珃进门。却只见青衣独自一人进了门。青衣行至二人身前,落落大方的略施一礼,十分歉意道:“荀夫人、荀小姐,实在抱歉。刚刚府中发生了一点小状况,小公子匆匆赶去处理了。此事可大可小,估计一时半会儿,小公子怕是都抽不出时间来见二位贵客了。”
至于王府发生了什么事儿,任谁问,青衣都闭口不提。说着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的场面话,进退有度,委婉地劝退两位身份特殊,不请自来的贵客。荀澜对此心生不满,秀眉微蹙,正欲开口,却被荀夫人先声夺人抢过话头拦了下来。“多谢青衣姑娘据实告知。”
荀夫人嗓音温婉,笑容无奈且慈爱,哑声道:“左右今日闲来无事,我在此等一等珃儿他也无妨。青衣姑娘若是有旁的事儿,就自去忙吧,不必一直陪着。”
思子心切,却又因为种种原因难以得见一面的委屈、心酸与无奈,尽数浮现在荀夫人的眼角眉梢。任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青衣的脸上也适时的浮现出同情、怜悯的神色,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口气,亲自为二人换上了新的茶点,又说了几句可有可无的安抚之间,才转身离开。青衣一走,偏厅里便只剩下荀夫人和荀澜,以及随行的贴身侍奉二人的年轻仆妇和侍女。没了外人在,荀澜也不再收敛自己气得跳脚的火气,嘟着嘴不满的和荀夫人道:“我看荀珃那个贱人有要事处理是假,刻意为难母亲与我才是真。既然他诚心不想见我们,那我们走就是了。母亲又何必执意留下来等他,到叫他称心如意,给母亲与我难堪呢。”
“澜儿,注意你的言辞。”
荀夫人呵斥一声,话里有话道:“这里是楚王府,而不是可以任你肆意作为的你自己的院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们荀府。”
荀澜明悟,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确定四下无人,但也难保隔墙不会有耳。最终还是心有不甘的低头认错:“母亲教训的是,是澜儿无状了。”
“还有,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是非在己毁誉由人,不论事实真相如何,也不管世人如何胡言乱语对珃儿妄加评断,珃儿他始终都是你的嫡亲哥哥,不论何时,你都要爱他、敬他。你可记住了?”
“澜儿记下了。”
荀澜诺诺称是,亲自取过茶盏,递到了荀夫人手边:“母亲别生澜儿的气了,澜儿陪母亲一起等珃哥哥。”
“珃儿他不想见我这个母亲也无可厚非。”
荀夫人接过茶盏,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怪只怪,当初我这个做母亲的软弱无能,未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没能保护好他,害他还那么小,就一个人吃了那么多的苦……”偏厅气氛低迷,唯有荀夫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瞧着凌悦这边已经安置妥当,再没什么大事儿了,福伯才上前一步,悄声提醒荀珃,偏厅还有两位贵客等着呢。荀珃听完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确有其事。唯恐凌悦知晓,再吵着嚷着跟她一起去,一不小心再动了胎气。荀珃连忙给福伯使了个眼色,在福伯的掩护下,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喜气洋洋的人群。直退到凌悦瞧不见的地方,才逃也似的大跨步从凌悦的院子跑了出去。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荀珃摇着折扇,嘀咕道:“普天之下,再没有哪家的公子似我一般在内院管事的面前过得如此卑微喽!”
荀珃嘴上发着牢骚,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凌悦在荀珃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话痨。虽然她总是喜欢在荀珃的耳边唠唠叨叨,管东管西,但是,荀珃一点儿也不反感。因为她知道,一旦两人同时面临危险,凌悦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到她的前面,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她。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有人想着、念着、管着、护着的感觉很温馨,特别好。荀珃很喜欢,也很享受,通通记在了心上。所以,她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在意的想要保护的人。楚渊、凌悦、君樾、荀江声……荀珃想要保护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不断增加。至于,等在偏厅的二人能否有幸被她加入到受她保护的名单之列,就要看彼此的造化了。荀珃想,虽然是系统附赠的,以往也不见得对自己有多好,但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和一奶同胞的妹妹,再说除了袖手旁观,她们似乎也没真的对自己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过分事儿来。如今,平白的把人丢在一边,晾了大几个时辰,着实有些不太能说得过去。便是抱着这种心理,荀珃没再叫人把偏厅里人带去正厅见她。而是让人给她引路,她亲自去了偏厅见荀夫人和荀澜母女二人。“抱歉,让荀夫人、荀小姐久等了。”
一言一行彬彬有礼,谦和大方,却也皆是礼貌的疏离。荀夫人没有料到荀珃会亲自前来,心下稍安。随着荀珃跨进门来,荀夫人原本落寞的神情,瞬间有了光彩,忙不迭颤声唤过身旁的年轻仆妇扶她起身,迫不及待地小步急趋奔向款步而行的荀珃。猝然出现在眼前的荀夫人,于荀珃而言不过是顶着“母亲”头衔的陌生人。荀珃虽没有楚渊那样的洁癖,却也不太适应陌生人的突然亲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向一旁闪避。电光火石之间,青衣一错身稳稳地挡在了荀珃的身前,将她与荀夫人彻底的隔绝开来。同时,抬手堪堪扶住了荀夫人扑上来失去平衡的身形,无形中令荀夫人避免了扑倒在地的尴尬。“夫人别激动,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慢慢和小公子说。”
青衣附在荀夫人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声安抚。荀夫人没料到荀珃会躲开自己,多少有些尴尬。稳了稳心神,顺着青衣的搀扶,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不显山不落水,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却不动声色地同时缓解了所有人的尴尬处境。一举多得,又不让人觉得反感。如此社交人才,着实难得。荀珃款步到主位,翩然落座。视线不动声色地着意打量了一下搀扶荀夫人入座的青衣。越看越觉得她眉眼熟悉,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咦?这不是前段时间,从宫学回来的路上,饿得昏死在马车之前,被我和楚渊从路边儿随手捡回来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瘦瘦弱弱的小难民吗?荀珃注意到青衣左手腕上的红线绳。今早凌悦飞扑向她时,她感觉到有人在背后稳稳地扶了她一把,才堪堪稳住了她的身形。当她回过头去看时,并未见到看清是何人,只见到了倏地从她腰上缩回到人群中去的一双手。扶她的那双手的左手腕上,也戴着一条与青衣左手腕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红线绳。嗯,这个捡来的小难民有点儿意思。荀珃想。一时之间没人说话,荀珃也不着急,自顾自地低着头,在心里面掰着指头,默默地推算着时间。从京都往返相国寺,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三个多时辰。此刻,何岸应该已经把东西送到了楚渊的手上,人也在回来的路上了。“哥哥他有没有让何岸带书信给我呢?”
一夜之间,被系统君三言两语点化醒悟,突然情窦初开的少女荀珃,满心满眼都在想着与楚渊的甜甜的恋爱,盼着她哥的回信。胡思乱想一轮之后,发现荀夫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个没完没了,一会儿抿着嘴角欣慰的笑,一会儿抹着眼泪难过的哭,却始终不发一言。荀珃:“……?”
荀珃不适地皱了皱眉,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荀夫人今日突然登门所为何事。荀夫人应该是不太适应荀珃的直来直去,明显的愣怔了一下,哑着嗓子,低低地唤了一声,“珃儿……”“珃儿?”
荀珃轻声复述了一遍,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称呼,眉眼带笑,清晰的反驳道:“这个称呼由夫人唤出来,有些过于亲昵了,也不太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下。荀夫人还是直呼在下的姓名或是称在下荀公子、小公子的好。”
本就不是十分的亲近,又何必故作亲昵状。荀珃没有分神去看荀夫人震惊、落寞的悲戚神色,也没有花心思去理会荀澜为荀夫人打抱不平的愤恨模样。“可是,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亲娘啊?”
荀夫人抚胸哭诉。“亲娘?”
荀珃好似听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情不自禁地抚掌而笑。“你笑什么?”
荀澜冷声质问。“你觉得我在笑什么?”
荀珃平静反问道。荀澜张了张嘴被荀夫人呵住了。不甘地被荀夫人拉着,愤愤地白了荀珃一眼,走到一旁没再做声。荀夫人欲装糊涂,荀珃可不想就这么得过且过。“试问天底下,哪个亲娘会对亲生骨肉的孺慕之情视而不见,扔在地上狠心践踏?试问天底下,哪个亲娘会冷眼旁观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欺凌、折辱?试问天底下,哪个亲娘会狠心地放任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任其自生自灭?”
声声质问敲在人心,气氛凝滞,整个偏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