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三日后,悬崖边被大火焚毁的马车,终于被途径的旅人发现。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一具烧得面目全非,辨不出真实身份的漆黑焦尸。京畿衙门当值的大人不以为意,随便点了几个衙役去料理。前往城外办差的衙役林和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一眼就瞧出事有不对。当即命人封锁现场,他本人带着从灰烬中搜出的落着“荀”字样的特殊标记,快马加鞭亲自返回衙门禀报。同一时间,荀府的管家梅泉急匆匆地跑到京畿衙门去报案。梅泉言说,他家老爷荀江声于数日前突然下落不明,府上能调动的人马都出去找了,却也未寻得半点踪迹。今日荀夫人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迫于无奈,孤立无援的荀大小姐只得派他来求助当值的大人们,抽调一些人马代为找寻。本不相关的两件事儿,因为灰烬中落着“荀”字样的特殊标记,突然毫无预兆地莫名牵连在了一起。经梅泉辨识,已经可以肯定焚毁的马车就是荀府的,而且是荀江声出府那日所乘的那一辆。那车上的男性焦尸……答案呼之欲出。荀江声是谁?那可是整个大靖闻名遐迩的当代大儒,虽有儒生的楷模,门生遍地,颇受民众爱戴。就连靖皇都对他礼遇有加,当年靖皇甫一继位,尚无子嗣,便已亲封他为太子太傅,可见对其甚是爱重。事关荀江声,京畿衙门里头吃惯了闲饭的大人们,再也坐不住了,任谁也不敢继续含糊了事。立即遣人分别前往太子府和楚王府送信。素来谦和温润的太子君樾,猛然闻讯当即大发雷霆。不顾宫人阻拦,径直闯入上书房,当面向靖皇陈情。天子之威更甚,立时下了一道谕旨,命君樾前往京畿衙门主事,务必查明真相,找出真凶,严惩不贷,以慰亡灵。楚王府的马车不多不少先于荀府马车半步,与之并排停放在京畿衙门前。楚渊捻一块软糯的糕点给他家坐得稳如泰山,仰着头等他投喂的小馋猫。得尝所愿的小馋猫心满意足地对饲主扬起一抹甜笑。这抹甜笑险些把起身欲走的人给强行留下来。“小狐狸。”
“小馋猫!”
这是荀珃的坚持,谁也别想打破,楚渊也不行。甭管荀珃说什么,楚渊都觉得她说得是对的。所以,尽管他真心实意地觉得小狐狸和小馋猫一样活泼可爱,惹人喜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却还是无条件地向荀珃妥协了。荀珃想:若是哪一日,她指鹿为马,楚渊肯定是她的头号拥护者。越想越开心,自行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楚渊看破不说破,温柔地成全荀珃的小得意。宠溺地戳了戳她被撑得鼓囊囊的脸颊,认命地先行一步。除去遮目白纱,俊朗的眉眼重见天日,本就不俗的姿容更显惊为天人。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背着光,步态从容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仿若从一片暖阳中走了出来,正一步步悄无声息地闯进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房。此前,小神医辛羽幸不辱命,从西域带回一味神药,医好楚王世子眼疾的小道消息,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但是,始终无一人出面来证实此事的真实性。故而,众人也只当是饱含善意的谣言,凑在一块儿听个热闹罢了,没有人真正的放在心上。而今,亲眼瞧见了,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原本掩埋在内心深处,积攒多时的好感度迅速发酵,急速飙升,一不小心便春心萌动,染红双颊,藏都藏不住。想要确认的事情已经得到证实,荀珃邪笑着放下窗纱一角,随意地掸去衣襟上的糕点屑,悠悠起身。意识到楚渊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荀澜忙不迭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缓慢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正欲开口,不想一道厌恶至极的熟悉身影从楚渊身后的马车里钻了出来。不是旁人,正是荀珃。“小心。”
不管荀珃悉心调养多久,身体素质提升多少,在楚渊的眼里她始终是那个需要他贴身保护的小家伙。自是不许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跳车的危险举动来。几乎在荀珃起跳的同时,楚渊线条优美、比例匀称的大手自然而然地与荀珃白嫩的小手在半空中交握,一牵一引,带着荀珃在半空中轻盈地旋转。优越的大长腿在地上画了个半圆,稳稳地将人接入怀中。荀珃悬空的小脚,轻飘飘地落了地。“胡闹。”
楚渊似怒非怒的语调,荀珃十分受用。躲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笑眯眯地在楚渊的侧脸印下一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骗了哥哥的抱抱,赚到了。”
瞧着楚渊的耳尖儿倏地变红,荀珃心里乐开了花。“又是荀珃那个贱人……”荀澜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若不是苦于时机不对,荀澜恨不能将黏在楚渊身上,屡次坏她好事的荀珃踩在脚下,亲手将他那张魅惑人心的下贱嘴脸撕成碎片。顺着荀澜的视线望过去,荀夫人也发现了楚渊和荀珃的存在。比之荀澜的愤恨不已,荀夫人则要镇定自若许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给我安分点,莫要主动招惹他,再平白的横生枝节,怕是为娘也保不住你。”
察觉到荀澜的恐惧,荀夫人态度软化了些许,拍了拍荀澜的手臂,劝解道:“你瞧上的早晚都会是你的,旁人再怎么折腾,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荀澜虽然仍旧心有不平,但是荀夫人的低声训斥她多少还是听进心里去了。确实碍于场合不便,她不得不暂且歇了不该有的心思,乖乖地俯首听命,退到荀夫人身边。一个身形单薄,样貌标志的小姑娘,费劲儿地搀扶着容颜憔悴,眼底赤红,摇摇欲坠的娘亲,步履踉跄地往京畿衙门里头去了。任谁瞧见了此情此景,都免不得要为其叹上几句,“天道不公啊。”
然而,也有例外的。譬如,站在原地看热闹的荀珃。“真不知该赞荀澜巾帼不让须眉悲喜不形于色,还是该叹世态炎凉人情浅薄。平日里不小心踩死了个把蚂蚁,都要拉着闺中密友一道哀伤个把时辰。如今,亲生父亲惨遭横横,无辜身殒,身为嫡亲女儿没有半点悲戚之色也就算了。”
荀珃冷哼一声,语出惊人道:“竟然还有心思觊觎别人的男人。”
荀珃不由得替一心为荀澜筹谋安稳生活的荀江声感到不值得。莫名被荀珃斜乜一眼的楚渊哭笑不得,既委屈于自己因为不相干的人平白受冤,又欣喜于荀珃终于大方承认他是她的男人。“放心,别人抢不去,我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
面对楚渊一本正经猝不及防的真情告白,自认为脸皮甚厚的荀珃也有些扛不住,忙不迭生硬地转移话题,催着楚渊进了京畿衙门。二人进门时,荀夫人母女二人已经扑到白布覆盖的焦尸上,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本就憔悴不堪的荀夫人更是生生哭晕了过去。当真是,闻者伤怀,见者同悲。荀夫人不想主动招惹荀珃,横生枝节。并不代表荀珃就会如她所愿,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一句话荀珃说得那叫一个磕磕绊绊,别别扭扭。自己都禁不住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翻白眼。荀夫人未曾料到,自己悠悠转醒,满脸焦急地守在她身边的人竟然不是荀澜而是荀珃。更没想到往日里对她爱答不理,甚是视而不见的荀珃会主动同她说话,温声安慰她。一时之间摸不透荀珃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荀夫人索性眯缝者眼继续装糊涂,目光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不言不语默默垂泪,任由荀珃摆布,静观其变。忽地眼角余光瞥到悬在荀珃腰间的九瓣莲暖玉玉佩。正是那日她亲手所赠之物。荀夫人顿时心下了然,一个更为疯狂的念头油然而生。“夫人在京畿衙门突然晕了过去,衙门急着找主事的说话。在下推脱不过,便虚担了主事的名分,将父亲的尸身好生收敛了回来。棺椁、灵堂等丧葬事宜具已准备妥当。”
荀珃顿了顿,说:“既然夫人醒了,余下诸事,便交由夫人做主吧。”
“在下告辞。”
一切交代妥当,荀珃毫不留恋的起身离去。说时迟那时快,状若痴呆的荀夫人好似突然回了神儿,诈尸似地挺身而起,猛地扑向荀珃,死命地抱住荀珃的后腰,嚎啕痛哭,求他留下来,不要离开。“珃儿,我的珃儿,母亲和整个荀家的老老小小,以后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面对荀夫人声嘶力竭的苦苦哀求,荀珃终究是心软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意搬回荀府,担起荀家嫡长子应尽的责任,当家做主,撑起整个荀家的生计。喂荀夫人喝完一碗固体培元的养身汤药,将空空如也的药碗放回身后年轻仆妇的托盘上,几乎耗尽了荀珃所剩无几的耐心。同楚渊一道回府的路上,荀珃不禁感叹:“荀夫人这演技真是挑不出半点瑕疵来。她不去戏班子挑大梁真真是可惜了。也不知如此纯熟的演技,究竟是如何磨炼出来的?”
还能如何磨炼?荀夫人能有今日之“成就”,如何少得了被她强行拉着做陪练的“对手戏演员”的“无私贡献”啊!细思极恐。细思恨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