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用千年雪参吊着西陵王的命,让他端坐在西陵府人人仰望的高位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西陵王府在她的操控下内乱渐起,高氏一族在权势的驱使下合族上下沉浸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自相残杀中,一步步四分五裂,一步步走向灭亡。百年基业,顷刻间,化作云烟。以慰数年间,无辜枉死于西陵王亲族手中的亡者的在天之灵。西陵王不堪忍受,咬舌自尽,气绝身亡。高氏一族全灭不留。而凭借一己之力在西陵城中掀起滔天巨浪的瑶姬,早已不知去向。西陵城被镇西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地收入囊中。但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事仍未就此平息。楚渊与荀珃在凤栖湖畔分别,一个一路向东回京都,一个一路向西讨伐与西陵王勾搭成奸的西夷部落,追回被西陵王私自分割出去的十座边陲小城。一路征战,一路相伴,爱意越浓的两人,既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缠绵悱恻,又没有甜的腻人的临别情话,也没有放心不下的细细叮咛。只简单的给了彼此一个拥抱,未留只言片语,分开,转身,毅然决然背道而行。谁也不曾回头。旁观者皆猜测,许是昨夜二人早已对彼此敞开心扉,述尽衷肠,互许承诺。所以,今日临别便显得格外平和,洒脱。此时无声胜有声,未曾言说的情义,想必早已深埋在彼此心中。殊不知,看似洒脱随意的两个人,只是害怕自己一旦开口,便会暴露难以割舍的情绪,就再也分不开了。一个比一个快速地离开凤栖湖畔,也不过是害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走了回头路,只想快速逃离对方的视线。然后,躲在对方的视线盲区,默默地看着对方平安远行。荀珃如是,楚渊亦如是。远远地跟在荀珃的马车后面行了一段距离,看着马车平安的上了宽敞的官道,隐入前方的密林,楚渊才不舍地勒住缰绳。随着虚空郑重命令道:“护好她。”
无人应声,唯有穿梭在林间的一道道快如闪电的虚影作为应答。一路上,或明或暗都有人护持,未曾遭遇任何不测,赶路的速度无意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不出意外,快马加鞭回到京都,不早不晚恰好赶在皇贵妃生辰宴的前两日。留给荀珃的准备时间顿时变得十分充裕起来。“改道西城门。”
荀珃轻飘飘地一句话,随着荀珃在路上颠簸数日的一群人,立时有了精神头,忙不迭掉转马头,取道城西。途径城西五里铺,怎可错过既能吃到好酒好菜,又有如花美眷相陪的云歌坊呢。果不其然,身着暗红色劲装,头戴黑色帷帽的荀珃跃下马背,手摇折扇带着几人晃进了云歌坊。转了转手上的翠玉扳指,云歌坊的鸨母翠娘立即春风满面地笑迎上来。亲自将人带去了后院独门独户的上等雅舍还不止,还将云歌坊里几个排得上名号的美娇娘统统指派过去侍候着。惹得旁人或明或暗无不眼红,艳羡。可那又能怎么着呢?皇城里边来的贵人,权钱名位集于一身,别说平头百姓了,就算是京都城里的大官,即便长了十个脑袋,也不敢轻易招惹啊。再从云歌坊暗道出来的时候,荀珃已经换上了一身月白色衣裙,头上的黑色帷帽也换成了白色轻纱。跟在身边的青衣重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换上了一身粉色裙装,紧随其后。身后美轮美奂的朱漆红楼传来轻灵婉转的箜篌声,荡涤心神,引人流连。举目相望,可见一红衣美人正临窗而坐,怀抱凤首箜篌,纤纤素手自在弹拨。那凤首箜篌荀珃认得,是当初瑶姬求上门来,作为等价交换,她命翠娘收下的。如今,西陵一事已平,也算是银钱两讫,概不相欠了。既然自己既不擅长箜篌,也不爱好音律,又不忍凤首箜篌蒙尘,那物归原主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楼上美人似读懂了荀珃的心意,红唇微启到了声谢。今后,除了她自己,再无人能够操控她的未来。她笑了,一如荀珃那晚猜想的一般,笑得格外的灿烂开怀。如同当日悄无声息偷溜出京都一般,回城时照样神不知鬼不觉。甫一入城,大病初愈的荀夫人,不顾自身身体不适,火急火燎地前往楚王府探望因父亲病逝忧思成疾,以致陈年旧疾复发,闭门谢客,卧床修养的亲子荀珃的消息便传了来。这个时候,突然登门造访,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越是心似明镜,荀珃越是有底气。别说现下不在府中,即便真的就在府中静养,荀珃也不见得会愿意立即见她。不把她晾上一晾,怎么都觉得配不上荀夫人这番声势浩大,唯恐旁人不知的探病之行,展现不了她慈母的美名。荀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吩咐何岸去东城。穿过半个京都,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一家平平无奇的小书斋。说是书斋,其实不过是个不足两尺宽的临街小铺面。售卖的物件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期中以书册居多,掌柜的便大言不惭地给自己提了个奇遇书斋的名头。掌柜平时能够接触到的,多是些平头百姓,或是寒门学子,哪里见过荀珃这等衣着华贵,通身透露着贵气的富家公子亲临。见着贵人登门,忙不迭带着满面笑意迎上前去。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讨巧献媚。引得周围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地频频侧目。何岸适时上前一步,挡在荀珃身前,拦下了掌柜继续上前的脚步,激动不已地一把握住掌柜的双手,上演了一段感人至深(不忍直视)的道谢戏码。简而言之,就是感谢掌柜卖给他那些话本子,让他在主子生病修养期间露了个大脸,涨了不少的月钱。然后,何岸就和书斋掌柜一起,在一堆摆放得乱七八糟的物件里,左翻右翻,费劲吧啦地从一堆四书五经里面,扒拉出了那套话本子新出的几卷。临了,荀珃手摇折扇,大手一挥,豪气地丢下三十两银子,定下了剩余未出的几卷话本子。直到荀珃的马车入了主干道,那奇遇书斋的掌柜还站在街心大声地嚷嚷着:“小公子,您就放心吧,新话本子一到,小的立即一路小跑着亲自给您送到楚王府去。保证让小公子您瞧个新鲜热乎……”新鲜热乎?知道的是在说新话本子,不知道的还不定想成什么呢!荀珃不禁扶额叹息,感叹语言文化的博大精深。隔着车帘十分委婉地吩咐何岸:“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加强一下手下人语言艺术的培养,让他们好好学学说话的艺术,别张口就来。”
荀珃的要求其实一点儿也不高,她不强求他们一个个的都能口若悬河,出口成章。但是,好歹也别给她逮着个什么词儿,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就抓过来乱用。平白地惹人误会。何岸:“……”小公子的思维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理解的。所以,即便是没太听懂,何岸还是决定按照小公子的吩咐去做。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到楚王府时,京都已经莫名地掀起了一股话本子的抢购狂潮。荀珃手上那套名为《枫林渡》的武侠话本,水涨船高,千金难求,成为众人追捧的奢侈品。荀珃下车和不远处的王阿婆笑着打了声招呼,才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了楚王府。何岸盯着青衣手里的话本子心痒难耐,瞧了瞧左右无人主意,快走两步追了上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好青衣,你可曾听小公子说过,下一卷话本子他打算什么时候出啊?”
误以为何岸追上来,是终于想起来问问自己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聊表一下关心的青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记眼刀“嗖”地甩了过去,何岸吓得立即讪讪地松了手。误入掌心那片浅色衣角终于重获自由。而衣角的主人却并未因此而变得好说话,反而火气更大了,凶巴巴地回了他一句:“有胆子你就自己找小公子催更去。”
废话,我要是真有那个胆子,又何必舔着脸,迂回婉转地求到你这里来啊?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幸亏何岸心里的这点儿小九九没有被生闷气的青衣知晓。又在秦征的无意提醒下反省及时,道歉态度诚恳。否则,日后能不能把媳妇哄到手都难说了。回到府中,荀珃沐浴更衣之后,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和荀夫人见了一面。察觉到荀珃神色恹恹,精神颇为不济,不耐烦地随时想要回后院接着睡上一觉的模样。荀夫人心中甚是鄙夷不屑,心道:“哼,贱货果然是贱货。一个大男人连个小女子都不如,离了傍着的男人竟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蠢模样来,瞧着就让人倒胃口。”
瞧不上归瞧不上的,该利用的剩余价值还是要利用起来的。不走心的寒暄几句,荀夫人便自动自发地将话题引到了皇贵妃生辰宴一事上。荀珃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荀夫人,是不是有意让荀澜嫁入皇家。荀夫人倒是没有否认,至于她看中了哪位贵人,却是避而不谈。合适的人选就那么几个,即便荀夫人不说,荀珃也能猜得出来。西垂战事未平,宫中频频传出靖皇身体不适的小道消息。这个节骨眼儿上,靖皇却亲自下诏,坚持要大张旗鼓地为皇贵妃举办生辰宴,广邀京都官宦人家携家眷赴宴。若真的什么内情都没有,荀珃才觉得奇怪呢。摆明了就是宴无好宴,偏偏有人还不怕死地非要自己凑上来给人家送人头。你若拦着,人家不但不会领情,还会觉得你是刻意刁难。既如此,那又何必自讨没趣儿呢。从荀珃这里得到了准信儿,荀夫人便也不再多做停留,匆匆回了荀府。径直去了荀澜的院子,亲自为她张罗起了后日随荀珃一道入宫为皇贵妃庆贺生辰的行头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打发了一个看着就心生厌烦的老巫婆,荀珃决定去瞧瞧已经显怀的凌悦。抓紧时间和她肚子里不太安分的小皮猴子打个招呼,挽救一下她被老巫婆搅得有些糟糕的心情。看着凌悦脸上幸福甜蜜的笑颜,摸着她圆滚滚的孕肚,感受着细微的胎动。荀珃略显烦躁的心绪也被瞬间抹平,脸上漾起了温柔浅笑。荀珃不在京都的这段时日,每隔三、五日就会有人打着她的名号,送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到凌悦那里,再口头上替她传几句或是安抚或是解释的话。即便荀珃足有月余不曾露过面,凌悦也只当她要重掌荀家事务繁多,一时半会儿分不开身。所以,从始至终,荀珃悄悄地溜出城去,跟随楚渊一起上战场的事儿,凌悦都是不知情的。至于两日后的皇宫之行,荀珃仍旧选择把凌悦蒙在鼓中。下意识地为她在充满恶意的浊世中,撑起一方澄澈的空间,让她继续做个天真无邪,幸福快乐的小女人就好。临睡前,有暗卫前来禀报,荀夫人为了荀澜此番入宫能够惊艳四座,真可谓是下了大本钱。只可惜,她怕是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当然,这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别人的私事儿。荀珃没那个身份,更没那个闲心,冒着惹一身埋怨的风险,去给人家提这个醒儿。但是,勾勾手指头,就能给对方添点儿堵的事情,她还是十分有兴趣做的。夜里,荀珃躺在久违的雕花大床上,穿着楚渊的寝衣,抱着楚渊枕过的软枕,闻着与楚渊身上的味道相似的淡淡熏香,好像真的陷入了熟悉的温暖怀抱,不消片刻便进入深度睡眠。一夜无梦,甚是好眠。而突然遭了贼的荀府,可就没人能继续安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