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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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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发家南山是界山,村界在山顶,北坡和东坡属于三家子村,南坡和西坡属于大屯乡大连腰子村,南坡的山脚就是锦朝公路。鱼鳞坑是铺满山坡的半碟型深坑,排列形状酷似鲤鱼身上的鳞片。专家说:“坑里放进土或者自己淤积来土,然后栽树种草,能彻底改变荒山秃岭的面貌。”

村干部一人负责一个村民组,张红琴负责四组,四组就是原来的东队。她指派我妈和姜组长在山坡拉线定点,定下每一个鱼鳞坑的开挖点,定点人的工作顶替一家人开挖鱼鳞坑的义务工。这让很多人眼红,捞不到这个轻巧活,私下里整幺蛾子。李成林说:“割尾巴的时候,杨校长家可以养两头猪,说是两户人家,行,道理说得通。这挖大坑怎么两家人又合成一家人,一个人定点顶替两家子的义务工,薄支书你说这合理吗?”

这话摆明着是冲着我大叟去的,我妈说:“锦华的那份我挖。”

乡政府迁址建新房、九所小学一所中学危房翻建,我爸摔脸面,把大叟送进建筑队里,“锦华,我和包工头说好了,找个师傅带带你,你用点心,学点瓦工手艺,不会放线成不了大工,起码会垒个墙,比力工好一点。再说了,一天一块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赶上我的工资高了。”

暑假,我上山完成大叟的份额,数量不多,一口人五口大坑。可是坑大啊,一个大人躺进去不用蜷腿,出来要摁住坑沿往上蹿才能上来。为了检验质量是否合格,杨大鹏用粗铁丝和木方做了个模型,模型能顺利地放进去,他就喊一声:“好!合格。”

纯土的地块,一个劳动力一天挖上二个不成问题。这里是山坡,开荒人不来的山坡。这里的岩层,土不是土、石不是石。铁锹不行,丁字镐一镐头下去,只刨下来鞋底大的一块,倍儿棒的劳力干一天,说破大天只能完成半拉半。镐镐用力,半天下来,手指根鼓出晶莹透明的水泡,水泡破裂,风吹进小裂口如同揉入细盐面般针扎样地痛,双手红、肿、热、涨、麻,扎进冷水中最舒服。“这叫涨把,下镐的时候,手握镐把太紧的缘故,说白了就是不会干活。”

奶奶看着我的手,心疼地说:“不经常干活,手上没老茧子肯定打泡,钻心地疼。”

田老叟过来传授经验,“对付这糟石砬子,不能用蛮力,要靠镐头震,一镐一镐地撴同一个窝,镐落地时手要及时松开镐把,不让反震力过手。”

大人在山上挖大坑,孩子在河边玩水。六岁的小园,不小心失足跌进深坑,对孩子来说是真正的深坑,没有会水的大孩子在场,看着水中的头一沉一露,水花中只能喊出半个“啊”,被吓坏的孩子边跑边喊,“救命啊!快来人哪!小圆掉进大坑里了!”

当山上的大人跑到,捞起水中的小圆,一切都晚了,张红琴望着二儿子的小尸,晕倒在河边。杨梓林赶了回来,处理完儿子的丧事,举家迁入朝阳。杨梓林放出消息说卖房子,这是全村最好的房子,要买的人有很多。小秃的妻子大莲要买,小秃说:“我们哪有钱啊?”

大莲说:“那两个院子风水好,孩子能走出去,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怎么地也要给孩子一个好前程。”

大莲去朝阳面见杨梓林和张红琴,说:“大哥,嫂子,我要买你们的房子。”

杨梓林说:“我和你对象是一个太爷的公孙,你要就没有别人的。”

大莲说:“大哥,嫂子,价钱我就不回了,你要多少就是多少,我知道哥和嫂子不会坑我们的。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日子,我只能尽力凑,缺点少点的,哥哥和嫂子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给上。”

张红琴说:“我信你。”

我四天挖一个大坑,还要坑蒙拐骗地过关。山势不高坡度不陡,东西向绵延两公里,满山遍野的坑连着坑。最后一天收尾,一户必须出一个人,修整修整坑沿。公路上来了一队小汽车,下来一群人,部分人爬上山顶。晚上传来消息,‘小流域水土保持工程’上冻前还有二期。杨志山问:“什么是‘小流域水土保持工程’?”

姜组长说:“就是挖大坑。”

挖完大坑,高粱着了腻虫,根部像涂过清油一样湿、亮、黏。我把农药瓶放在坝墙上,来到河边把后背上的喷雾器加入半桶水,四下里找寻弟弟,不见人影,远处的砬子头深水处浪花飞溅,一群孩子在打水仗。我提着喷雾器到地边配好农药,长长地换口气,快速穿上塑料雨衣,坝墙边就高让背带卡紧双肩。弓腰背起,来到地头,罩好帽子捂严实口罩,一手连续压动手柄加压,一手引导喷头喷出的药雾喷遍过头顶的高粱秆,速度不敢过快,一次见效防止返工。一趟两根垄一个来回十五分钟,这是半桶药和我能忍耐的极限。一趟下来,快速脱掉雨衣,跑到河中泡进水里,仰望那片高粱地,我还没有喷完。电视剧《霍元甲》让人疯了一般地观看,胡乱吃口饭就去电视前抢位置等时间。二台小学王校长的小舅子会组装电视机,给我爸一个特价,一台收二百元。我同大叟推着自行车,车后座固定上一块木板,一人在前面推一人在后面扶,弄进家里一台红色外壳的小电视机。引得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都来围观,田老叟异常高兴,“到你家看跟我自己家里看没啥区别。”

村里许诺给一棵刺槐树,做电视天线杆。两个小时之后,这棵树干就立在屋檐下,头上顶着轰炸机一样铝电线的自制天线。那个小舅子骑着摩托来调试,这台黑白电视机让人高兴了一个星期,小舅子再也无法修复,二百元钱被退了回来,把电视机拿走了。田老叟十分失望,对我爸说:“大哥,我有钱,买台新的。”

我爸觉得颜面尽失,说:“不是钱的问题,得有批条,没有货啊。”

村里只有两台电视机,一台是宝三爷家的,一台是段兴德家的。宝庆新说:“段兴德,你的头发就像新出生的牛犊子毛,刚被母牛舔过。”

“土包子,这叫发丝。你的好,弄个大中分,像扣一对半拉瓢。”

段兴德的行踪诡秘,手里拿的都是大洋、金银首饰,满世界地收瓷器。烟酒紧着往段兽医家里送,让兽医大姑父去买大瓶的樟脑酊,用酒精灯坩埚熬,黑呼呼的泥样东西就是段兴德要的东西。段兴德的电视机比宝三爷的多个优点,停电后,可以连接蓄电瓶看,连续剧丢掉一集吃肉都缺滋少味的,一旦停电,宝三爷就放下架子,带着板凳到段家溜边看,这电视机魔力真大,曾经火热一时的耍猴、驴皮影都消失了,露天电影也不见了。杨志峰的大儿子杨梓武开了一间豆腐坊,销量小,挑子一头是一板豆腐另一头是一桶水,买点豆腐倒点水,从杨家沟买到黑影儿。“黑白的电视我不希罕,要整我就整十八寸彩色的。”

宝庆新说这话时,脸上鼻子眼睛嘴巴都一起撇。他真的买了一台十八寸的彩电,是村里的第三台电视机。宝庆新喜欢四处张扬,他说:“从北到南,就省界一个卡子,稽查的都配着猎枪。闯关是不可能的,十几台摩托一队,间断地闯关,前几波是故意送的,当答对守卡子人满意后,卡子就会放开。上百辆幸福250的后座都捆着三个大包,那场面真他奶奶的壮观。”

“那要是被截住的话,不就赔了吗?”

宝庆新说:“摩托和人一律不要,只留货。没有跑单帮的,都加入三个大帮,由老大统一安排每次的行动,三车羊绒只要剩下一车就不赔钱。”

段兴国解释说:“一共三台摩托,宝二哥一台我一台又雇了个车手,最坏的情况是一次扣住两车的货,也能保本。”

赵宝金满心都是羡慕,说:“宝二哥。”

其实他比宝庆新大,在社会上,宝庆新的名号就是宝二哥。“宝二哥,雇我吧,把那个车手辞掉。”

宝庆新摇摇头说:“你,手脚不干净。”

“我改,我改。”

“改?”

怕他纠缠不放,就建议他:“你不适合干这个,可干的很多,别吊死在这棵树上。酱油厂、冰棍厂、酒厂、饼干厂、饮料厂、棺材铺、铁匠炉都需要人;你学学杨锦华,进小工程队里垒墙建房实实在在地挣点工钱;崩爆花、卖雪糕、倒腾鸡蛋、换粮食、卖布匹、卖服装、开饭店都行;二尕大字不识一筐,人家拴还一挂大马车跑运输;实在不行就学薄老二,打鱼摸虾叉王八。”

砸碎瓷碗,选两片断茬面大一点的瓷片,从雷管里掏出炸药用酒精和成黏糊,瓷片的断面上薄薄抹上一层黏糊,把另一片扣好后用麻丝轻轻地缠好,缝隙里再涂裹上一点黏糊,待酒精挥发后外面用蜡封防水,成品叫“炸子”。制作、使用都要万分地小心,瓷片一错动就爆炸。把炸子塞进肉饵中,投放到二道沟。薄云升的前两枚炸子炸飞了两只狐狸的下巴颏,皮毛卖了一百元。第三枚炸子炸死一只狗,赔了死狗的主人二十元钱。打鱼是薄云升的爱好,鱼钩、渔网、挂子只能弄点下酒的小菜。深水区的鱼又多又大,最有效的方法是使用果树用的农药,别名叫“鱼滕精”。在河的上游,选河面窄水流急的地方一次使用二整瓶,农药稀释进河水,药水经过的河段,死鱼铺满河底,白亮亮的绵延一公里,大小鱼一条不放过。这买卖薄云升没干多久,方圆百里的河中鱼儿几近绝种。他买了只管火铳,一伙人有七八个,分散站在大砬子河边野鸽子的窝前,鸽群飞来,枪口向上不瞄准就开枪,死鸽子落入水中。等把鸽子捞上来,挨打的鸽群转了一圈又飞回来,接着打!本村的鸽子没了去外村,本乡的鸽子没了去外乡。赶上收缴枪支的当口,他被逮个正着,枪支被没收,身遭拘留,家里的钱被罚了个杆儿屁光。天上没指望了就下河叉王八,薄老二的肩上挎着一个帆布褡裢,手里攥一把三齿钢叉,沿着有淤沙的河底,一叉挨一叉地扎,全凭手上的感觉来判断叉下有无猎物。潜伏的王八是不逃跑的,藏在沙土里,头的方向向着太阳,据此薄云升用手抠进王八的后腿窝,出水后装进褡裢中。沿着小凌河,从锦州出发叉一路到廿家子,最后卖到朝阳,从廿家子出发叉一路卖到锦州。一场洪水过后河水变清,玉带河来了一条鲜艳的红色大鲤鱼,穿梭在水中像一段彩虹,能在水里翻花鼓浪的好大一条锦鲤。薄云升沿河追击,连连扔出三炮,没能炸伤鲤鱼,蹲在下砬子顶俯视水中的猎物,水坑太大太深,心里盘算着:“加一倍的药量,炮一响炸不死也一定炸晕它。”

他清楚这条鱼的价值,目不离鱼,手中赶紧缠大炸药包,就绪后点燃引信,急往水中投去,炸药包没出手,急切间连甩两下,炸药包竟然长在手上,原来缠炸药包的麻丝绕住手指,只要上另一手或者用一只脚帮一下就脱离了危险。为了炸药入水立刻爆炸,为了保证炸鱼效果理想,不给鱼留下逃跑的时间,所以引信剪得很短。他头脑很清醒不能上另一只手帮忙,扭头把手尽量远伸,身后的围观者被吓得屁滚尿流。一声巨响炸飞半个右臂。薄云升真他妈的有牙口,他解开胶鞋的鞋带,手牙并用勒紧血喷如注的小臂,人们帮忙上公路拦车去了锦州医院,伤好后成了残废,人送外号: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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