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仙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苏升走上前去,牵住她的手,朝仙的手比以往都要更加冰凉。 那冲天的大火照耀着她,却不能给她取暖半分。 她站在这里,就如站在满天风雪的登龙山一样。 而那登龙山上,已空无一人。 好冷。 朝仙全身微微紧缩,她感到了彻骨的冷。 那茫茫大雪中,只站着她一个人,任由她怎么呐喊,都无人回应。 “没事的,我在这里。”
一道温柔亲和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就跟冰原中生起了一团火。 朝仙猛地回过头来,看见了苏升的脸。 这一刹那,她竟有些想哭,冷峻的凤眼中,泛起了一丝热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朝仙不再迷茫,转身望向十丈外,庆余赌坊的船还未离去。 只见坊主依旧站在船头上,远眺看见此幕,不由得摇头叹气。 “痴男怨女,何苦来哉。”
他是运起真气说的话,声音低沉又显得洪亮,苏升与朝仙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朝仙冷哼一声,眼神再次冷峻起来。 “装模作样,大可不必。”
她说的话,坊主一样听得见。 只是他却不生气,而是继续叹了几口气。 “怎么?你这是打算背弃信义,想要与我们纠缠到底?”
朝仙握紧手中的晶莹长剑,脸上挂着浓浓的嘲讽。 “我既然答应了左舵主,自然是说到做到。”
坊主抱着方雪儿,轻声唤她。 “小雪儿,不跟小仙儿姐姐告别吗?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
小雪儿颤了一下,红着眼睛转头望向朝仙。 十丈距离太远,她根本看不清朝仙的模样。 但她又不敢大喊,只能对她挥了挥手,就算是告别了。 小雪儿感到很伤心,因为爹爹说了,以后都见不到她了。 如水晶般的泪珠滴答滴答就落了下来,小雪儿不敢哭出声来,只能背过头去,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十丈外的朝仙却看得清清楚楚,眼神变得更加冷峻。 她大概猜到了坊主的意思,但还是不敢想象他能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做要挟。 坊主轻轻拍了拍小雪儿的后背,轻声安慰一下后,又对着远处的朝仙喊道:“若是小仙儿想来见雪儿,我这个当爹爹的自然不会阻拦。 只是现在你们玉龙宗已经不是我庆余赌坊的人了,可不能随便进来的,怎么也需要一份伴手礼吧?”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僵硬扯动,发出了嘶哑难听的笑声。 “之前我这里遗失了一个丹药,若是小仙儿能找到给我,那我就还当你是庆余赌坊的友人。”
说罢,他大手一挥,带着众多船只远去。 坊主抱着小雪儿,缓缓转身走下。 朝仙站在火船上,遥遥眺望。 见那小雪儿正哭红了眼,雪白的小脸上都是泪痕。 她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他在拿小雪儿做威胁是吗?”
苏升站在旁边,轻声问道。 朝仙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境平缓下来。 “他知道我不会将天玄丹放在身上,又答应了坊主不会对庆余赌坊下手,便只好拿小雪儿做要挟,迫使我交出天玄丹。”
“若是不交会怎么样?”
“那小雪儿就只会死,方无厌从未将她当做自己女儿。”
“可他杀了小雪儿,就再没有什么能威胁你了。”
“那他就会背弃信义,继续追杀我玉龙宗,为了这颗丹药,那么多人他都杀过来了,还会顾及这些吗?”
朝仙嗤笑连连,对坊主方无厌万分唾弃。 苏升沉默了片刻,沉声笑道:“那就将这颗丹药交出去,他得到了丹药,又保全了信义,两全其美不是吗?”
“但九年前死去的登龙山众人不会这么觉得,死在这里的方玄师叔和雅儿师姐不会这么觉得!”
朝仙转过头来,目光坚毅地看着苏升。 苏升咋舌无言,只能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们先离开这吧。”
火焰已将画船烧了大半,两人用真气护住周身,在船上迅速找了一遍,发现待在这艘船上的玉龙宗弟子全部都已战死。 朝仙的眼神更低沉冷峻了。 只有苏升知道,她这是在愧疚自己的决策失误,害死了这么多人。 两人飞回小船上,将困住众人的铁笼掀开,众人都看到了画船上的惨景,个个心情低落,人群中隐隐发出了抽泣声。 苏升站在船头上,仰头看去,见那画船上火光冲天而起,将墨色的海面烧成了金黄,炭灰被卷在天空上,又缓缓飘落,像是下起了灰白色的雪。 无边的海上,此刻唯有风声、浪声,还有那画船燃烧的噼啪嗤啦声,其中又夹杂着小小的抽泣声,共同绘成了这凄凉画卷。 “回去吧。”
苏升低声呢喃,不知是在对死去的人说,还是对活着的人说。 …… 安城,府衙内。 今日卯时未到,府衙里就多了许多人。 但幸亏衙役还有那些属官掾吏还未来点卯,府衙又还算大,故而未造成太大轰动。 在正东那边的一间小院内,正房里面灯火通明。 “我已让人加紧去打扫一间驿站出来,待会就能让她们过去先住着。”
李天规坐在案桌内的大椅上,对旁边同样坐着的苏升说道。 苏升点了点头,道:“多谢了,现在也就只有这里才稳妥安心一些。”
昨夜从海上逃离后,苏升便带着剩余的玉龙宗弟子躲到安城府衙中。 庆余赌坊的人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对府衙下手。 苏升又继续说道:“她们还有好些位玉龙宗弟子逃到别处去了,到时候等朝仙将她们聚集,也就不在驿站住了。我知道的,官府驿站也是要赚钱财的。”
李天规摇了摇头:“若不是杨大人交代,你就算腰缠万贯都住不了。”
“那就不谈钱了?”
苏升眼睛放光。 李天规嗤笑一声,不愿搭理他。 他低下头来,看着案桌上的卷宗,目光渐渐变冷。 “庆余赌坊,当真是好大的派头!灭宗派,杀官员,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话语中带着杀意,但旋即又有些无奈。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但只是知道,并无罪证赃状,不能断罪。”
苏升沉吟一会,然后问:“那能否先派人将他们围住,将船上搜查一遍,总能找出些罪证来。”
李天规还是摇头。 “庆余赌坊虽然藏在沧海,但势力依旧庞大,若无罪证,怎能派人围困搜查? 这里到底不是江城,不是我的地盘。”
这位高大的汉子颇有些头疼。 “就算是在江城,想要围困你所说的那种楼船城镇,不动用水师是做不到的。 莫说我只是个大捕头,就算是李府尹在,他也不能轻易对军营那边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