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飞带着苏升给官府看了通行文书，便径直往镇里走去。　　甘城疆域广阔，就算是一个镇都比其余地界的城镇要大上不少。　　兰泉镇更是其中翘楚。　　只是由于地处边陲，自然是与扬州等繁华之地没得比，处处显得粗粝豪放。　　白展飞的马车行走在砖石街道上，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两旁的百姓庶民都穿着厚重衣物，皮肤粗糙，顶着漫天风雪做着营生。　　他们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这艘精致奢美的马车，与身旁之人指指点点。　　白展飞虽说是富家公子，但脾气却是好得很，被人以异样眼神看着，也不着恼，反倒是怡然自得。　　兰泉镇的街道很是宽阔，即使两旁都是人，飞骏原的马车都是通行无阻，在极快地行走着。　　“这兰泉镇也有我飞骏原的人，早已置办好几处别业供人暂住，苏兄可要跟我一同前往？”

白展飞盛情邀请苏升。　　苏升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占这个便宜。　　“就不麻烦白兄了，待会在前面那路口将我放下便是。”

苏升掀起车帘，手指遥遥指向前方。　　“我九年前曾来过，记得那里有座酒家，那里掌柜也算是我老熟人了，想去看看。”

白展飞神情惋惜，犹不放弃邀请苏升。　　“苏兄也说是九年前了，只怕早已物是人非，不如还是跟我一同前去，好有个落脚处。”

这一路走来，他发现与苏升一拍即合，许多事情所见略同，端的是一见如故，再多聊会，只怕就要成为莫逆之交了。　　他本想着再邀请苏升跟他去飞骏原在兰泉镇的别业一同居住，两人一同谈天说地，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若是往常在别的地方，苏升也就答应了，毕竟也能省钱蹭住。　　但既然来到了甘城的兰泉镇，苏升就有许多事要先去做了，不方便与他人混迹。　　苏升再摆摆手拒绝，白展飞亦不能再过多邀请，只得惋惜叹气。　　马车来到前面路口，苏升站了起来，从车上跳下，向白展飞抱拳：“多谢白兄载我一程，苏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白展飞从车帘中走出，抱着苏升双手，沉声道：“能识得苏兄，亦是白某幸事。”

两位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这短短路程中，竟是成为了好友。　　两人在路口别过，苏升向着自己记忆中的路走去。　　北方的风雪太大，仿佛能将时光冻住，九年过去了，这一条路竟然都没有变化。　　路上的砖石恍若还是当年那些，墙上的破洞今日犹在。　　苏升走在路上，抬手划过粗糙的墙壁。　　墙壁是黄土砖砌成的，冬日的严寒给它挂上了白色冰霜，手指划过，带走阵阵刺痛。　　苏升慢步走着，抬眼看着眼前风雪，依稀看到了以前的那个少年。　　他从登龙山下来，手上拿着小圣女爱吃的糖葫芦。　　苏升笑了笑，脚步加快，但始终越不过那道身影。　　隔在两人中的，是厚重的时光。　　苏升又叹了口气，脚步停了下来。　　他转身望去，看见了那座记忆中熟悉的酒家。　　酒家不大，旁边竖着被风雪打落的幡旗，苏升看不清上面写着的字，但却知道它写的是什么。　　日暮苍山远，风雪夜归人。　　当年苏升还取笑掌柜的，说你这旗上写的丢三落四，好好一首诗被你摘抄成这副鬼样子。　　掌柜的当时瞥了他一眼，不屑嗤笑。　　“你个小子懂什么，那天寒白屋贫能用在我这大酒楼吗？还什么柴门闻犬吠，我家门前可没有狗。”

苏升当时年少，但却心胸豁达，看掌柜的这么倨傲，也不生气，反倒是来了兴趣，笑着问掌柜那为何不去选别的诗？非要这样拆诗？　　掌柜的没有说话，只是将眼光转向牌匾处。　　从里面是看不见牌匾的，但苏升记得这座酒家叫什么。　　芙蓉山，一个奇怪的名字。　　一般这样的名字，都是宗派取名。　　当时苏升猜想掌柜的也是有故事的，或许他是个隐居的绝世高手，当年也曾经过刀山血海，只如今屈身为一个酒家掌柜。　　就在苏升幻想着掌柜当年的飒爽英姿时，他听到小二说起掌柜的往事。　　原来只是掌柜当年喜欢一个叫做芙蓉的女子……　　再想想掌柜的年纪，那位芙蓉，应该也是个老阿婆了。　　九年过去了，牌匾上的芙蓉山三字一如往昔。　　苏升站了好一会，竟有些近乡情却，踏不出脚步。　　又站了一会儿，苏升才拍了拍身上风雪，走了进去。　　当他看到里面的桌子板凳还跟以前一样摆着，柜台里面坐着一位正在打瞌睡的老人时，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老人穿着厚重棉衣，一手支颐，正在打盹，听见脚步声响起，才不缓不慢地睁开眼。　　当他看见是苏升时，先使劲揉了揉眼，忽然就从柜台里跑了出来，大笑道：“竟然是你小子！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

苏升开朗大笑。　　老掌柜拉着苏升手走了进去，叫来小二暖上一壶酒。　　“天气怪寒，喝口酒暖暖身子……你小子，有九年没有回来了吧？”

苏升笑着点头，说道：“但老掌柜还是跟九年前一样精神矍铄。”

“你小子，嘴比九年前甜了，对了……”　　老掌柜推了推苏升的臂膀，笑嘻嘻问道：“跟那穿着白袄的小姑娘抱了几个娃了？”

当年朝仙跟他下过几次山，每次都穿着白袄。　　苏升沉默了片刻，摇头笑道：“没呢没呢。”

老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当即察觉苏升神情不对，便住了嘴，给苏升倒上酒。　　“人生之事，十之八九都不圆满，喝酒喝酒。”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熟人，酒过三巡后，老掌柜的酒意就慢慢上头。　　他搭着苏升的肩膀，指了指二楼的一个房间。　　“前几日我这边住了个漂亮女娃娃，你要是中意，老汉帮你撮合撮合？”

苏升摆摆手，说道：“别唐突了佳人。”

老掌柜啧啧称奇，说道：“这可跟你小子以前的性子不合啊……喝酒喝酒，酒能解千愁。”

“今日可不能跟老掌柜喝太多，明日我还要送人。”

“送人？送人？！”

老掌柜敲了敲桌子，摇头晃脑，颇不痛快。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他胡乱喊了一句诗，又喝了几杯，就这样倒在桌子上。　　苏升摸着包裹里的玉盒，沉默不语。　　天色渐渐暗了，老掌柜早已被小二带回房间，苏升则独自一人坐在桌子上。　　他将玉盒放在身前，眼神温柔又带着淡淡的悲痛。　　天又亮了，苏升终于起身，将玉盒抱走。　　“走，带你回家。”

苏升将玉盒抱在怀中，走出大门。　　就在此时，二楼一间房门慢慢被推开。　　一位穿着白狐银袄的女子走了出来，她面容娇俏，双眼如小鹿的眼睛一般纯真。　　女子看着刚走出酒家的那道人影，侧过头颅，眼神疑惑。　　“是苏升吗？”

她正是离开苏升许久的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