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孙耀吾来病房探望,顺便汇报最近公司动向,大倒苦水,注塑和喷涂都承包给下面人,很难管理,车间开始往坏的一面发展。孙耀吾给我看照片,注塑车间摆了许多大风扇,员工们穿着短袖在机台前工作,出来的产品大概瞅一眼就往胶框里丢,出模速度很快,是耳机充电器一类的小产品,另外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车间摆放混乱,主要体现一个热,风扇呜呜吹,珍珠棉无尘纸到处飞,地上纸箱更是一大堆,跟菜市场似的。我很无语,以前的注塑车间是全封闭,所有机台集中在车间,产品由机械手放到传送带,由传送带送到隔壁包装车间,包装车间有空调,工人们穿着无尘衣在光明洁净的包装室检查包装,工人舒服,产品卖相也好。现在竟然成这样!孙耀吾解释,以前是做手机,利润高,现在接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野订单,化妆品吸尘器平衡车耳机牙刷,利润很薄,大老李就要求效率。按以前的操作方法,机械手夹产品到流水线太慢,索性让工人直接去机台,用手工取货,这样每个产品能节约十六秒。机械手夹产品三秒,传送带传送到工人手里十三秒。另外,因为产品要求不高,所以检验标准也放宽,一些包装材料不用那么高端,能取消就取消,所以现场看起来那么乱。还有,车间有空调,但大老李不让开,说空调坏了,所以用大风扇。注塑机都是高温,用空调降温一天电费都要六千多,改成风扇只要几百块。所以大老李的赚钱理念是能省则省,能扣就扣。再看喷涂,陈朝更是离谱,流水线上一水的五十多岁大妈大叔,都是他从老家农村弄来的,干活手脚倒麻利,只是操作上就不那么规范了。按规定,工人必须站在流水线前操作,每两小时休息十分钟。但陈朝取消了休息时间,流水线开启就是四个小时,大叔大妈或坐或跪,各种奇葩姿势,歪歪扭扭很不美观。不美观都是次要,劳动者时间长会造成疲劳,容易发生不安全事故,比如掉落产品卡链条,手被挂住等等。更重要的是人疲劳状态下干活会导致不良增多。生产现场更是没眼看,同样是热,大叔们甚至有赤膊上阵的局面,汗水都掉落在产品上。喷涂车间也不让开空调?“喷涂的空调是真坏了。”
孙耀吾苦笑着道:“但陈朝不让修,说就那么坏着吧,省电费。”
我无语,“他这样干员工们愿意?”
“不愿意,那些年轻仔都走了,留下的全是大妈大叔,而且这些人工资也低,一小时只给十三块。”
我去,这比黄世仁还狠。他们这样压榨员工,生产还能进行吗?答案是能,而且国内像他们这样的老板还有很多。孙耀吾看我,我闭眼沉思。这事我要管吗?怎么管?又干嘛要管?我都不打算做工厂了。我不说话,孙耀吾又翻开一张照片,“再有就是饭堂的事,员工们意见很大。”
照片上,饭堂餐桌上倒扣着一堆堆饭菜,汤汁滴流满地。孙耀吾说,公司给员工的标准是每餐十五块,但饭堂实际的供应惨不忍睹。用员工的话说,那饭给狗狗都不吃。这是贺兰的问题,不用说,贺兰把本该属于工人的那份伙食吃了。但这些跟我说有什么用?陈朝大老李能帮我赚钱,不管他们怎么省,月底把钱打到我账户我就很满意,我哪管得了工人死活?贺兰就更加,她是我情妇,能把事情办成这样是她的本事,伙食差,工人们能吃就吃,不能吃别吃,觉得伙食差就离职不干,很难吗?我问孙耀吾,“你觉得这事我怎么办好?”
孙耀吾小心翼翼看我一眼,“我不知道,只是员工在背后骂你,我怕骂的多了,对你不好。”
“骂我?骂我什么?”
“能骂什么,说老板你黑心,把人当牲口用,自己发财住豪宅开豪车,还包小三,却不管工人死活。”
孙耀吾艰难说着,又补充:“骂的多了对你不好。”
“唔?”
孙耀吾越发小心,声音也更低,“老板你有没有了解,气运加身这个词?”
我立时瞪眼。“一个人,被骂的太多,会影响他的运气。”
又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道,便是不能昧良心。”
这话敏感,挠到我的痒处,联想到我中枪,便转换了想法,是啊是啊,恩佐目前还是我名下,工人们被压榨,挨骂的是我,这可不好。虽然冥冥中自有定数,但多做善事总是无害。不行,我得改善。他们要是不听我的呢?要知道,大老李和陈朝都跟我签了合同,一旦达到交易数额,股份我就会全部让出,人家就是真正的老板了,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好乱插手?孙耀吾道:“合同是合同,没达到条件便不算数,现在你还是大老板,这个公司还是你说了算,他们必须听。”
“万一他们说,不按他们的做会亏本我怎么办?”
这问题很现实的,我自己做不赚钱,人家做盈利,那就得按他们的办法。“他们敢这样说你就把工厂给我管,我向你保证,我做的比他们更好。”
孙耀吾翻开手机给我看,是某个国内手机巨头采购和他的聊天记录,原来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跑订单,并且有了眉目。“我现在有两个大项目,老板你同意,我就在咱们恩佐打样试产,你不同意,我只能发给别人。”
说了半天,原来他是这个目的,他想承包整个恩佐。我顿时不爽,心里反感,孙耀吾你想干嘛为什么不直接说,拐弯抹角的,小人作风。孙耀吾却继续道:“我不是承包,我只是想继续替你管理,这么好的设备,交到他们手里,糟蹋成现在这幅样子,我实在心痛。”
哦,不承包啊,还是替我管理,意思是,赚钱了,是他管理的功劳,亏本了呢?亏的就是我啊。我瞬间不喜,但他又说:“老板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糟蹋工厂?让员工背后骂你?”
我白他一眼,不做声。当下能打动我的,也就只有气运了。我给大老金陈朝和贺兰发消息,让他们来医院开会。三人来了之后,我说我在监控里看到工厂当前的情况,感觉很不好,好好的一家工厂,搞的跟菜市场一样,这不行。大老李率先反驳,不行也没办法,现在订单利润小,必须节省。陈朝附和,是啊是啊,只有10%的利润,稍微手脚大点就要亏本,这是实在没办法才想的招。贺兰还委屈呢,伙食费早就降了,疫情期间菜肉上涨,公司连续亏本,伙食费就从十五降到十块,饭菜难吃我也没办法。意思是让员工们背后继续骂我?我听了不爽,耐着性子解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们赚十块,拿出五块给下面人搞福利,还能剩五块,这很可以了。“问题是咱们现在根本赚不了十块,五块都赚不到。”
陈朝急吼吼反驳:“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别看工厂红火,每天忙忙碌碌,工人准时发工资,供应商准时结货款,客户那边准时收回扣,但这都是表面,真实内在则是:工人赚钱,供应商赚钱,客户也赚钱,唯独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当老板的,是一毛钱都没赚。”
意思也是反对。我来了脾气,“那个我不管,不赚钱是你们接订单的问题,我现在的要求是,工厂必须要有个工厂的样子,7S必须搞起,空调无尘衣穿好,工作时间内遵守一切管理制度,工人必须吃好住好。”
“不赚钱怎么了?就算不赚钱,咱也不能昧良心!”
最后一句说的重,陈朝和大老金都不舒服,脸黑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