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奶奶却又转过身，快步走向果摊，把零钱塞给店主，说：“师傅，我只买一个橘子，给孙子吃。可以吗？您看这些钱够吗？”

店主看奶奶可怜，把钱推了回去，塞给奶奶一个橘子，说什么也不要奶奶的钱，还寒暄了几句，让奶奶保重身体。奶奶的眼圈红了。回到家，祖孙二人小心翼翼地剥开橘子，像是在看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生怕弄坏了。阿方不舍得一个人吃掉，自己拿了一瓣，剩下的全都给了奶奶。奶奶笑着说：“你吃吧，奶奶不喜欢吃橘子，这水果奶奶吃不惯。你快吃吧！”

说罢，便走进灶房做饭去了。阿方盯着手里的橘子发呆，迟迟不舍将其送入口中。然而，他想不到的是，爸爸在这时推门而入。他赶忙把手背在身后。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你竟然敢偷东西？”

爸爸看出阿方紧张的神色，瞪着眼质问。见阿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便大步冲进卧室取竹棍。“我没有偷东西！这是奶奶买给我的橘子！”

阿方伸出手来，把橘子捧在手心里，举到爸爸面前，手冰凉冰凉的止不住颤抖。爸爸突然站住，“奶奶买给你的？她不是没钱了吗？那老东西在哪？”

他的脸气得发青。没等阿方反应过来，爸爸便二话不说直奔灶房，伴随而来的是一顿训骂。“你骗谁呢你？昨天口口声声说没钱没钱，今天又给他买橘子！好你个老太婆，就是不想给我钱是吧？”

阿方攥紧手中的橘子，自己的无能将他的眼泪一滴滴催出。好像已经过去了一年，爸爸夺走了奶奶兜里仅有的几卷零钱买酒去了。阿方一个人蜷缩在墙角，懊悔自责不已。如果当时在水果摊前自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如果当时奶奶要买橘子时拦住奶奶，如果在爸爸回来之前藏起了橘子，如果自己有一棵树……等等，有一棵橘子树？自己可以种一棵橘子树！他用手撑地站起，翻找出那些有些蔫的橘子，取出了其中的橘子核——它的种子，拎起铁锨跑向屋后的田地。铁锨入土，阿方挖出一个小坑，小心地把种子埋进去，他想着以后一起和奶奶吃橘子，再也不用担心橘子贵，买不起时，他咧着嘴笑了。当晚，酣然入睡的阿方被屋子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阿方还没有到十六岁，自然会以一个孩子的角度去思考、去想象，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而此时，他自然就会将这声音与自己种橘子树的事联系起来。他不知道种一棵树需要多久，所以他开心地想象着橘子树种子发芽，芽尖冒出土壤才会发出声音，他想象着自己的橘子树长大，最后在橘子树和橘子味的美梦中睡去。不知不觉中秋去冬来，冬至那天一夜之间村子被大雪覆盖，树上挂满冰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银光。但随着冬来临，气温骤降，奶奶的身体也日渐衰弱，病情也日益加重；她忘记了家里的东西都各自应该放在哪里，忘记了做饭前要生火，忘记了要卖菜，最后，甚至忘记了阿方是谁……冬至的夜里，奶奶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清晨，阿方站在大雪中，回想着奶奶和他一起度过的朝朝暮暮。“以后啊，想吃橘子就给奶奶说，奶奶有钱给你买！”

“我只买一个橘子，给孙子吃。”

“这水果奶奶吃不惯。你快吃吧！”

……他想着，悲伤着，已分辨不清天上飘的是雨还是雪，也不知脸上缓缓流淌的是水还是泪。爸爸并没有因此而难过，反而在担心奶奶死后没有办法再去领取粮票，自己没钱买酒，也没饭吃。于是，他把奶奶的尸体搬放在卧室的床上，摆成一副坐姿，装作奶奶还活着，无论如何也不愿埋葬奶奶。阿方始终没有勇气进入奶奶的房间，但他知道，爸爸还在领去已经不属于他们的粮票。又是一年，秋天如约而至。奶奶房间门口多了一个小橘子。阿方兴高采烈地捡起来去找爸爸，爸爸却一脸惊恐抓着阿方的手走进奶奶的房间，这才发现，奶奶的身体长成了一棵橘子树。原来一年前的这天夜里，奶奶去了屋子后的田地。奶奶是经历过饥荒的老一辈人，阿尔兹海默症的加重让奶奶在饥饿中神志不清，本能的反应使她去屋后田地里吃土充饥，而恰巧在那时，她吃下了阿方种下的橘子种子。奶奶的爱化为一棵橘子树，纵使奶奶无法陪伴在所以身边，这课橘子树也会永远代替奶奶继续爱着孙子，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