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颜静坐一旁,依照菱香的说辞,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都是些府中的老人,但凶手为什么要在树上涂满萤粉,还偏偏是只白猫。“方才你说的婢女阿若,私盗财物,她偷的是哪件?”
柳如颜重提此事。“这……”菱香有些为难,“婆子对奴婢说的话只有这些,再细致点,奴婢就无从知晓了。”
既如此,柳如颜也不好为难。她笑道:“待齐府找出凶手,菱道友的功劳可不小。”
菱香吃惊:“难道不是猫灵作祟?”
柳如颜讳莫如深地笑:“既然它活着时都无法害人,死了,有何能耐杀人。”
她起身站定,远方暗沉下来的天幕隐约透出雷光:“春雨缠绵,就不用劳烦道友相送了,告辞。”
董轻弦也旋即起身,冲菱香略一颔首:“有劳姑娘。”
男子仪表斐然,待人又谦卑有礼,让人如沐春风,菱香顿时受宠若惊:“我送两位到门口吧。”
几人一前一后走向院外。在经过女仆的房间时,柳如颜微微侧目,望向那一扇扇敞开的窗棂。“小道还有一事相问,不知当年的家丁当中,有多少老仆仍留在府内?”
她问得突然,菱香认真回忆,方道:“若是男丁,奴婢也不清楚,要问过管家才能知晓。但若是婢女婆子这些人,奴婢熟悉。”
“哦?”
柳如颜示意她继续说。“除了婆子苏氏,其余女仆是后来才进的齐府。”
苏氏,正是将这些往事告知菱香的婆子,掌管厨房多年。“这么说来,十年间只有苏氏还留在府内?”
柳如颜隔窗望进一间房,见里面收拾得干净,从起居用品来看,住的是年岁稍长的婆子。“齐府的婆子通常是一个人独住一间房?”
菱香点头:“她们年岁大了,府外皆有家眷,府内确实是一人独住一间房。”
柳如颜赞叹:“不愧是世家之首,思虑果然周全。”
菱香将柳如颜送至院外才折返。柳如颜走出去没多久,半道竟遇到一个熟人。“妙音公子。”
沈晏初冷眼相望。“真人。”
董轻弦面色不变,脸上笑若春风。董轻弦纯善如初,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沈晏初愈发觉得碍眼。柳如颜站在两人中央。论武功,两人势均力敌;论气质,两人截然相反。——董轻弦温暖纯良,善解人意。——沈晏初孤高冷傲,纵千古,横八荒,我自猖狂。她深知,以魔头的秉性,不与董轻弦一较高低决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她默默退后几步,准备充当前排观众。偏偏有人不按常理出牌。在敌视了董轻弦几眼后,沈晏初看向龟缩在一旁的道童:“你躲我作甚?”
被人当众揭穿,柳如颜不得不掩盖事实:“真人,你眼花。”
沈晏初盯住她,如果视线可以穿透白纱,那么柳如颜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鄙夷的眼神。——当我瞎么?是以,有资格被魔头立为夙敌的,仅有她一人而已。当真是荣幸之至。“真人怎么知道徒弟在此?”
柳如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沈晏初傲娇如斯:“见你与丫鬟一块走的,想必会来西院。事情问得怎样?”
她点头:“大致弄清楚了,只是还有个中细节需要敲定,若不出所料,今晚,会有人遇害。”
此话一出,沈晏初与董轻弦几乎同时开口:“是谁?”
柳如颜压低了嗓音,伴随天边落下的一道春雷:“京兆尹,姜大人!”
沈晏初问:“你是如何知晓?”
她边走边说:“别苑外的山道明日便可疏通,届时,赴宴的名士皆会回京,时间紧促,凶手势必会再次动手。”
董轻弦不解:“为什么偏偏是姜大人?”
“起先我也怀疑过,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楚坤。但在我弄明白萤粉魅影的作用后,楚坤暂且可以先排除。剩下的,就只有京兆尹姜文卓。”
“杀人动机呢?”
柳如颜摇头:“无从知晓,各中细节还有待敲定。”
她看了眼天色,估摸那些婆子也是时候该回来了:“你陪我再去一趟西院,有几句话,想要亲自问问苏氏。”
“依你。”
沈晏初道。眼见两人要走,董轻弦跟上前:“我可以随你们一路?”
柳如颜望进他的瞳眸,温软中带着几分希冀,终是不忍心拒绝:“好,你随我们一起。”
董轻弦眉目明朗,柔柔笑开。几人小心避开旁人,借着夜色,行走在墙头落下的暗影。好在董轻弦也是习武之人,身手非凡,来到西院时不曾泄露半分行踪。她依照记忆,走向婆子们住的院落,这里以回字型建造,六间房共用一院。柳如颜矮下身,正对面便是苏氏的住所:“到了,她在房里。”
说着,迎面走来几名妇人,是住在这里的婆子。她立即四顾,见墙角有一辆水车,于是迅速躲在水车之下。沈晏初见此,飞身跃上屋顶。唯独董轻弦还站在院中,他不假思索,也矮身钻进了水车。屋顶,沈晏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见两人躲在一块,董轻弦万分小心地把柳如颜护在怀里。他不悦地抿起唇,竟觉得有几分懊恼。水车底部。柳如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紧盯着外面,直到脚步声逐渐走近。“听说明晚就能通路,等这些贵客一走,咱们也好图个轻松。”
“是啊,徐婶你也别忙活了,快到屋里头歇着,夜里还得出去送水,累得够呛的。”
“习惯了,我纳的鞋还没有做完,歇不得。”
“到时等你家儿郎穿上新鞋,指不定又要想娘。”
“那崽子要是记挂我,岂会半年都不回一封信。”
……人声远去,随后传来门扇关掩的动静。沈晏初纵身跃下,站在水车面前,柳如颜和董轻弦则略显狼狈地爬了出来。沈晏初不发一言,身形一动,就把两人隔开。突然被挤到旁处的董轻弦:应该是我眼花。屋内,苏氏从柜子里摸出火折子,将桌上的灯油点燃,岂料刚一转身,冷不防地,看见背后有三道人影。近来被猫灵作祟的事搞得人心惶惶,她吓得不轻,险些叫出声音。“别出声。”
柳如颜眼疾手快,当即捂住婆子,“明玦子真人到此,还不见过!”
苏氏认出那身装束,遂转忧为喜,连连点头。待道童一松手,她又作势要拜。“众生皆平等,不用行此大礼。”
沈晏初云淡风轻,“吾前来,是有事情想要请教道友。”
“真人请讲。”
她应喏。沈晏初话音稍顿。他负在背后的手心传来一阵阵痒意,柳如颜正站在一步之遥,袖中手指轻点,在他的手心处写下一句话:“问她,十年前有位婢女叫阿若,她偷得的赃物乃何?”
沈晏初将原话转述。“是一只玉镯,听说还是夫人的嫁妆,平时宝贝得紧。”
柳如颜继续写:“怎样的玉镯?”
苏氏冥神想了会:“一个碧绿色的镯子,上面雕着朵兰花。”
玉兰镯?柳如颜动作一滞,又拿指尖写:“镯子不是一对的吗?”
“奴身只见到一个,夫人平日里喜欢戴在手上。”
原来如此!柳如颜终于想通了个中细节,她微微眯起眼,这齐府的水,深得很。她提起指尖,继续在他手心落字:“文轩少爷气急之下将猫儿吊死,当日,你是否在场?”
“在的在的,少爷那时也是年少无知,后来懂事了,对那件事也是忏悔不已。”
苏氏急忙解释。“那么,齐夫人当时有什么异常?”
“异常?”
苏氏迟疑了会儿,毕竟是好多年前的旧事。若非印象深刻,她也断然不能忆起:“奴身只记得夫人吓坏了,也是,好端端的生灵被吊死,惨不忍睹,夫人为此事还责罚了少爷。”
“就这些?”
她再问,“夫人还说过什么?”
苏氏皱眉:“奴身记不大清。”
柳如颜了然。苏氏作为家仆,最善于察言观色,她所在意的,便是主子们的神色。至于其它的事,自然印象不深。“要奴身说呀,这别苑里头肯定不干净,您说是不?”
“若是心中无愧,何来的魑魅鬼祟。”
沈晏初淡然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