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士兵们捧着碗筷去打饭。柳如颜因为做了亲兵的缘故,伙食大有改善,除了两菜一汤外,还能额外领到一根肉干。她把肉干用帕子裹着,收进袋里。若是没猜错,过不了多久,谢烽就会向她下达军令。届时,她独行在外侦察敌情,随身要备好干粮,所以每次领到肉干,她都会存放起来。打完饭,几个人像往常一样寻了片树荫。柳如颜、董轻弦、白芷他们蹲在一处。公输宇则端着碗,远远地避开,他独自扒着饭好不落寞。午后,回到营帐。她见公输宇坐在一堆木料前,手边是他描绘好的床弩构造图,不远处,则是排列有序的木匠工具。进账时她并未收声,按理,对方应该听到了动静。但公输宇神情专注,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一人,一木,一方桌。他在木料前挑拣,选出合适的长木,置于木工台上。少年身子微倾,用角尺进行测量,截断手中的长木。随后,他捡起钢丝锯,在木料尾端锯出齿状的燕尾榫,刨出木槽,并以木锉打磨处理。这便是床弩当中的重要一环——弩臂。公输宇略弯下腰,眯起一只眼,观测弩臂当中的矢道是否垂直。做完这些细活,他才松了松筋骨。傍晚,一道残阳铺水中。柳如颜从河边洗衣回来,循着河滩往营地走,走到半途,发现水中飘来只木盆。盆里有皂角、布巾等物。她随意扫了眼四周,以为是哪个小兵洗澡时落下的,正疑惑时,盆下忽而钻出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绯色夕阳勾勒出柔和的剪影,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随着他从水中站起,渐渐露出平滑的肩头,劲瘦的腰身,以及……不待她有所反应,那人已转过身,一张俊秀英挺的脸,正对着岸上的柳如颜。“原来是小哥在此沐浴。”
她笑道。公输宇未及弱冠之龄,身形仍带着少年般的纤细。随着他转身,水滴流淌而落,轻盈皎洁,惹了桃花般的粉泽,最终没入山涧中的幽兰溪谷。在他身后,晚霞瑰丽如织锦,峰峦叠翠,处处染芳菲。夏意正浓。她淡淡瞥了一眼公输宇,就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喂,小兵!”
公输宇立在水中,大声喊道。柳如颜充耳不闻,埋着头,脚步不停。“小兵你给我站住!”
他再次喝道。继续走。“小兵你要是再敢往前走,我就朝你泼水了!”
柳如颜终于回眸,脸上堆起笑:“不知公输大师有何吩咐?”
公输宇对她的识时务感到满意。他朝她勾了勾手:“喂,小兵,过来替我搓背。”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于是皱眉问:“替你搓背呀,我若是不从呢?”
公输宇睨向她,脸色顿时变得阴沉。面对比他瘦小许多的柳如颜,在他眼中就像软柿子一样好捏。他就爱捏软柿子。“你若是不肯下水,回头我就告诉将军,说你违抗军令,有意怠慢于我。”
公输宇拽起拳,咬牙,“让他削你的职,降你的禄。”
面对张牙舞爪,自以为凶狠的公输宇,柳如颜不知他哪来的勇气敢跟她叫板。且不说这世上她无人可惧,单凭公输宇的身手,瞬间就能置他于死地。公输宇确实没见过她出手杀人,他就像小奶猫亮出利爪,试图挑衅一只沉睡的野兽。她看向少年淹没在水中的下半身若隐若现,柳如颜忽地咧开嘴,绽出一丝痞笑。既然公输宇并非剧情人物,不用与他结盟。至于如何回击,全凭她的心情。“让我下水,是想比雕大吗?啧啧,没想到公输大师还有这种雅兴,在下乐意奉陪!”
她吹了记响亮的口哨,痞子气十足,像极了调戏良家妇女。她一边伸手,去解衣襟。这回轮到公输宇目瞪口呆。眼看着她散开衣袍,他终于慌了神,涨红着脸道:“你……你别过来。”
“羞个什么,迟早也被我看到。”
她眨眨眼。公输宇一手捂胯,又羞又恼,脸色煞是好看。柳如颜继而道:“你有,我有,大家都有,拿手捂着作甚。莫非,小哥还是只雏儿?”
她学起营里的荤话来有模有样。“看小哥这番模样,总不该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
她笑着调侃。听到问话,他治愈多年的旧伤似乎隐隐作痛,仿佛看见一双双无情的拳脚,雨点般砸落。伴随着唾骂声,耻笑声,充斥在脑间。强忍住心头奔涌的憎恶,他冷冷道:“别再跟我提什么女人!”
少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他愤然转身,朝岸边走去。柳如颜兀自吃惊,想不到公输宇这张脸说变就变,当真比变天还快。“警告,剧情人物公输宇,仇恨值+20!”
她差点被一口气岔住:“公输宇是剧情人物?”
夜寻也表示十分伤感:“结盟还是结仇,全凭宿主的造化了。”
“你不早说。”
柳如颜追悔莫及。看来公输宇便是她要找的“嘲风”守护者。换句话说,下一个玄坤印,会不会就在他的手中?“不如,我把他追回来搓背?”
柳如颜立马认怂。夜寻摇头:“人都走远了,宿主还是另想它法吧。”
“…………”入夜回到营帐,公输宇仍在木工台前忙活,对账内多出来的柳如颜视而不见。攻城用的床弩已经做出大致模型,有些精密部件无法用榫卯结构拼装,他便将鱼鳔胶化开,涂在木料上进行粘合。一直忙到后半夜,公输宇才倒在衽席上,沉沉睡去。翌日。稀薄晨光透过寥寥夜色,一轮红日登上天衢,霎时间,彩霞蒸腾,逐退群星与残月。柳如颜睁开眼,却见帐里有些不同寻常的幽静。她转过头,见昨日才搬来的公输宇仍旧沉睡不醒,呼吸声淡不可闻。顾虑到他昨夜睡得晚,柳如颜蹑手蹑脚地爬起,洗漱穿衣。先前谢烽给她下达的第一个军令,便是全力协助公输宇打造重型床弩,是以,这些日子她不必再随军训练。柳如颜从外面洗漱回来,发现公输宇仍在昏睡。她想叫人起来吃点东西,别光顾着睡,饿到肚子。公输宇迷蒙中翻了个身,他捂住头,拧起好看的眉宇,声线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疼——”“哪儿疼?”
她拢近前,视线中,少年半阖着眼,仿若蝶翼般的睫羽微微扑簌。“槐安,槐安?”
柳如颜轻声唤着,用手抵住他前额,衬得少年无暇的脸绯红一片。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我去叫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