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没去追，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她操心不过来。忆起楚花楹（莺语）曾说过，她是在流民巷捡到的明夜，现在想想倒也奇怪，她一个即将要陪嫁的丫鬟，不去采买婚事上要用的物件，去流民巷做什么？流民巷是个统称，其实由几条小街组成，位在京城最西边的城墙根下，聚集着许多外来的贫民和流民，柳明月想要过去寻人必须得想个合适的借口。她坐在书桌前轻轻的敲着手指，片刻后起身道：“莲歌，跟我去流民巷施粥。”

几日后，流民巷里便传开来，有一位仙女似的官家小姐每过几日都会前来施粥，规规矩矩排队的人才可以领，蛮横插队的人会被家丁打出去。柳明月给柳国公说的理由是她如今信佛，施粥是为了给爹爹和弟弟行善积德，柳国公感动的直捋胡子，大叹有女如此实乃幸事，还不忘叮嘱她多带几个家丁保护安全，听的柳明月十分汗颜。柳奕然和柳清风也凑热闹的跟去了一次，两个少年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民生疾苦，都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心中各有所思。每次施粥，柳明月都会拦下几个流民，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面目秀美的少年，只说是自己好友的弟弟失散了，托她寻人。十几日后，当真有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道：“前日里陋屋那儿来了个没见过的小子，脸上都是泥灰看不清楚面目，凶的很，谁靠近就揍谁，大家都猜他是哪户人家跑出来的逃奴。”

柳明月心中“砰砰”直跳，递给小乞儿一个白馒头，道：“你领我去看看，寻着了人再多给你几个馒头。”

小乞儿一把将馒头抢在怀里，边抱着啃边点头。柳明月喊上莲歌和两个家丁，跟着小乞儿进了一条斜插进去的小巷。巷中破屋烂瓦，一地污水淤泥，破布木板横七竖八的盖在顶上，将巷中遮的一片昏暗。小乞儿带着他们左钻右窜，到了深处一座破屋门口方才停下，口中包着馒头朝里面努努嘴，含糊不清道：“就在里面，凶着呢，你们小心些。”

柳明月怕刺激了楚明夜，让两个家丁留在门口候着，自己带着莲歌轻轻走了进去陋屋之中，几束阳光透过墙上的破洞照进来，将室内照的半明半暗。衣衫褴褛的少年坐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身子抱成一团，他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只露出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小姐，你小心。”

莲歌伸手护住柳明月，柳明月心中微暖，以前自己总因为偏心楚花楹而冷落这个丫头，她却还是一腔忠肝义胆的待自己，拍拍莲歌的肩道：“没事，我有分寸。”

柳明月提着裙子一步一步靠近少年，在他两步远的地方蹲下，细细的打量着少年时期的楚明夜。他身形纤瘦，衣服破烂肮脏，带着新旧不一的血迹，及腰长发粗糙杂乱的披散着，一双深蓝紫色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刘海望出来，透着一股子凶狠与抗拒。许是与后来长大的他差别有些大，柳明月心中厌恶之情淡了不少。“你受伤了？身上疼吗？”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努力放柔了声音。楚明夜不说话，只拿眼恶狠狠的瞪着她。柳明月顿了一下，递过去一个馒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空荡荡的屋里便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咽口水声。莲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明月也有些忍俊不禁，少年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一把打开了柳明月的手，馒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门外探头探脑的小乞儿瞧见了，惊呼一声，扑上去捡那个掉落的馒头，他刚抓在手里，明夜便突然爬起来将他推倒在地，把馒头抢了回去。小乞儿不甘心，返身去抢，二人撕扯成一团。“别打！别打！馒头有的是！”

柳明月和莲歌上前想分开二人，莲歌拉走了小乞儿，柳明月将楚明夜抱在怀里，楚明夜挣扎几下，忽然一口咬在了柳明月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小姐！”

莲歌惊呼。柳明月忍着疼痛，轻轻抚摸楚明夜的头顶：“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想吃什么只管说。”

众人紧张对峙，两个家丁和莲歌都惊的冷汗涔涔，小乞儿捡起馒头蹲到一旁吃去了，柳明月轻言细语的安抚着明夜，许久之后，楚明夜终于松了口，一个闪身又缩回了角落。莲歌忙上去拉起柳明月的手腕，见上面牙印已泛了青紫，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小姐咱们走吧，别管这野小子了！”

柳明月看向又缩成一团的楚明夜，深吸了几口气，对自己道，忍耐，忍耐……嘶，这小混蛋下口真狠。莲歌拿出一直备着的伤药和棉布给柳明月手腕上裹了几圈，柳书意接过剩下的，暗暗吐了口气，又缓缓靠近楚明夜：“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听流民中传闻你有些身手，想将你聘为护卫，不需你签卖身契，若你想要读书识字，我也可安排人教你。”

楚明夜冷冷看她，一声不吭。柳明月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将手中的伤药放在楚明夜脚边，道：“你身上伤口未清，如不及时处理怕是会拖成重病，这里有些伤药拿去自己擦擦。你不用急着答复，明日我再来看你。”

楚明夜直接将身子转了过去。莲歌撇撇嘴，伸手去扶柳书意：“这小子太不识好歹，小姐我们还是别管他了。”

柳明月看着楚明夜，他孤零零的背影仿佛一块冷硬的石头，将自己紧紧的裹在里面，她叹了口气：“走吧。”

这日之后，柳明月便将施粥的时间改为了每日一次，家丁在巷口施粥，自己则带着莲歌去看楚明夜，见他吃的和伤药都动过，心中稍稍放心。每日耐着性子絮絮叨叨说一些关心的话，问他伤口还疼不疼，肚子还饿不饿，在这里冷不冷，说的多了，楚明夜便不耐烦的道：“你烦死了。”

柳明月挑眉，终于肯开口了？楚明夜抿了抿唇，又道：“身手好的人多了，你为何偏要找我。”

少年的声线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像一把粗粝的刀子切在骨肉上。柳明月微微一笑：“身手好的人多是成年男子，我供不起，也不合适带在身边，你是个小孩子，我带着才不会惹人嫌话。”

其实明夜此时已有十六岁，只是长期食不果腹，显得身材纤细瘦小，柳明月是假装不知，明夜却也闭口不提。他用手指抠着地面的泥块，沉默许久才道：“我想想。”

“好。”

柳明月站起身，“我等你。”

……今日施粥已毕，莲歌扶着柳明月上了马车，她闭眼靠在垫子上，抚摸着隐隐作痛的手腕，有些心累。她怎么不记得，当初楚花楹捡到这小子时也这么难哄，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前世她费尽心思讨他欢心，也不过略略得了一丝好脸，楚花楹对他若即若离，他却始终如一。柳明月思来想去，只得出个“雏鸟情节”作祟，只是今生她抢占了先机，明夜的反应却为何与自己预料有所不同？马车摇摇晃晃，行至离柳家不远的大街上，突然吱嘎一声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请问车上可是柳家大小姐？我家将军于醉仙楼备下酒菜，有请小姐一见。”

柳明月诧异的与莲歌对视一眼，莲歌提高声音问道：“你家将军是哪一位，见我们小姐做什么？”

外面那人道：“我家将军乃镇远大将军裴程，与小姐家中是故交。”

裴程？柳明月眨眨眼，这个人都快被她忘到脑后了。莲歌又道：“既要相见，为何不送拜帖上门，沿路拦车未免太过失礼。”

隔着帘子隐约看到外面那人躬身行了个礼，柳明月想起来，这人是裴程身边得力的副将，叫做季辰，只听他道：“这几日将军都送了拜帖，也曾亲自上门，柳小姐都不在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有冒犯还请小姐宽宏大量。”

柳明月恍然，这几日她都奔波于流民巷，早出晚归，裴程自然扑了个空。“那就见一见吧。”

柳明月想了想，有些事她确实需要同裴程说清楚。===============================楚明夜：馒头难吃。柳明月：……有本事你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