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鸟儿啾啾的叫声将赵佗唤醒,拂晓微凉,空气微甜。他发现右臂敷了药包,并被几块木板固定住,左腿也被重新包扎过了,一摸胸前的玉佩,幸好还在,刺虎和艾欧都在旁边。他努力支起身体望向窗外,太阳已经探出了点头,将远处群山镶了一条明亮耀眼的金边,天上的一片云好似一只巨大的金身大鹏正在振翅高飞,群山之中的云朵被染成鲜艳的红色,仿若一床温暖华丽的被褥,呵护着寂静的大地,最美丽的,是窗户下不远处,一块块淡黄色的稻田如阶梯般排列在山体上,蔚为壮观,都说江山如画,果真如此!赵佗呆呆地看了一会,不由地感慨道:“好美呀!”
艾欧也醒了,爬到窗台上往外望,原来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现在已变成和成年豹子一样的黄色,壮丽的景色让它的眼睛闪出兴奋的光芒。这老寨由许多山头组成,木屋都建在山上,有的在山顶,有的在山坡,和珊罗城的房子类似,也是上层住人,下层住牲口。勤劳的人民将房屋前面大片山体垒成一块块水田,蔚为壮观,没有水田的地方,都是茂密的森林。太阳已有些刺眼,有点饥饿的赵佗抱着艾欧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发现原本很疼的伤口,似乎好了很多。一个老伯看到赵佗后,指着一个水缸,示意他洗洗脸,又指指一个碗柜和一小锅粥,示意他吃早饭。赵佗弯了弯腰道:“谢谢老伯。”
老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他走到水缸,里面的人影吓了他一跳,满脸血污,蓬头垢面,像一条斗败了的野狗。想着这几天就是这形象出现在妲菲面前,他真是又羞又恼。他知道老伯不会雅言,便用手势向老伯表示自己要洗澡,老伯便将他扶到一个小间,内有一小池,池净水清,雾气蒸腾,赵佗一摸,水居然是热的。老伯帮他解开右臂木板和药包,用手势告诉他,包扎左腿的麻布不能打开,并在池中洒上些草药,并给他一身换洗的衣服。很久没洗过如此舒服的热水澡了,赵佗坐在池中,久久不愿起来,奇怪为何池水不冷。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池壁两端各有一孔,一孔入水,一孔出水,因此池水保持不冷,叹曰:“想不到此地竟有如此舒服之物。”
过了很久,清洗干净的赵佗一走出来,老伯见了都笑着点点头,说了一句赵佗听不懂的话。然后又帮他把药包和木板绑上。赵佗马上又到水缸那验证自己的清洗效果,看到里面的人影又恢复到原来的精神小伙,他满意的笑了。他走到那一小锅粥旁,看见粥里有好些他认不出的食材。好心情带来好胃口,他一口气将这一小锅粥吃完了,他问老伯还有没有粥?老伯笑着摇摇手,转身从另一房间拿出几块绿色的豆饼给他,这豆饼粉糯软香,赵佗吃得津津有味。赵佗指指艾欧,问老伯有没有东西给艾欧吃。老伯想了想,从那个房间拿出一个带着长尾巴的动物腊肉。赵佗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很大的老鼠肉。这腊肉油光红亮,看得赵佗都咽了咽口水,不过艾欧还饿着,只能给它吃了。赵佗其实还没吃饱,但他知道这么偏的地方,生活肯定比较艰苦,便不再要吃的。吃完后,他向老伯致谢,本想到屋旁平地溜达一下,结果走到门口一看,门前一条小路,崎岖不平,由大小不等的石头铺成,不远处就是陡峭的梯田,怕摔一跤又给别人添麻烦,就打消了外出的念头。整整一天,赵佗坐卧不安,一边想着纳奎璎和阿沫娅教他的东西,一边又期待着妲菲来看他,想着和妲菲聊些什么。随着日落西山,妲菲却又没现身,赵佗颇为失望,暗道:“人家可是大部落的少主,怎么会来看我一个野小子,唉!”
直到第二天下午,赵佗坐在门口,和艾欧一起正望着远方的群山发呆。突然山脚下传来一群孩子的欢笑声,赵佗看了一会,才看清是一群孩子簇拥着妲菲向山上走来,身后除了阿英、阿山、阿能,还有一个拿着药箱的中年人。赵佗一下高兴起来,赶紧收拾了一下,准备迎接妲菲。妲菲一进门,赵佗就向她迎去,刚想打个招呼,结果妲菲一个箭步从他身边经过,将他身后的艾欧抱起来放到一个桌子上,用西瓯语和艾欧说了几句,从衣兜里拿出一袋纸包肉,艾欧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一群孩子围着艾欧叽叽喳喳地欢快的聊天。妲菲抚摸了一下艾欧,突然想起什么,将目光聚焦到了赵佗。看着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虽然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是难掩冠玉之姿的赵佗,她一时不太肯定,再看到他受伤的左腿和右臂后,才点点头笑道:“原来的黑脸阿佗变俊哥了。”
听到妲菲的称赞,赵佗心跳加速,之前想好的话语一时全忘了,傻傻道:“还是妲菲少主最美。”
阿英扑哧笑出了声:“你倒是会说话。”
妲菲笑笑,向赵佗介绍拿着药箱的中年人,他是无达的师弟,老寨医师无克,昨天就是他给赵佗换药的。赵佗便赶紧行礼,无克忙制止他,让他坐下,将他的左腿摆好,拆掉伤口上的麻布,将已经干了的淡红色药膏轻轻抹掉,这药膏隐约有种淡淡的奶香味。赵佗惊奇的发现伤口愈合的速度远比以前受伤愈合要快。阿英叹道:“啧啧啧,神药就是神药,这么大的伤口这么快就了,你可真有福气,碰到我们好心的少主,让你用了那么多复生灵浆。”
“复生灵浆?!这就是达叔说的复生灵浆?这么神奇?达叔说也要去寻的。妲菲少主,在下真的万分感激,给我用这么珍贵的药,我真的是无以为报呀!”
赵佗一边说,一边激动的望向妲菲。“你是达叔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而且你是为我族办事才受那么重的伤,应该我们感谢你才对。”
作为西瓯国政相之女,妲菲有时颇老成。赵佗还待说些什么,无克让他安静,不要乱动,从一个陶罐中拿出些白色黏液,均匀的涂到赵佗的伤口上,然后又用麻布包好。无克道:“有了复生灵浆,你的腿很快就能好,现在看看你的手臂。”
他让赵佗坐直,深呼吸,然后左摸摸,又按按,同时询问赵佗的感觉,最后他确定道:“伤不重,有些内伤,手臂是脱位了,坐直,放松。”
然后牵引着他的右臂缓缓抬高,说了一句:“你看少主。”
赵佗闻言便不由自主看向妲菲。说时迟,那时快,无克稍一用力,就听赵佗的骨头啪嗒一声。赵佗发出一声闷哼,发现手臂能动了,虽然还是有些酸痛。他之前以为是骨头断了,现在基本恢复如常,真是惊喜加惊叹。接着,无克让赵佗露出右臂,然后摆出一套细细的铜针,只见他用两个指头娴熟的将数根铜针插入赵佗的右臂穴位中,并揉捻提拉。赵佗被一群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办法。此时他感到一阵酸胀麻,间或又有一种舒服的感觉,难以言表。过了一会,无克将铜针都拔了出来,道:“明日我再来施一次针,你的手臂应该就恢复了。”
赵佗立刻起立鞠躬行礼拜谢道:“小侄真不知如何感谢,请受小侄一拜。”
“不必客气,你是我师兄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实在要谢就谢少主,没有少主允许,我可不敢给你用复生灵浆。”
无克自谦道。提到无达,赵佗心情暗淡了下来,妲菲看出他的心事,安慰道:“达叔医术高超,又有纳首巫护送,肯定会没事的,你安心在此养伤,等恢复了,告诉他们你想去的地方,他们会送你去的。”
赵佗意识到妲菲要走了,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得想个由头下次再见。他脑袋飞速运转,道:“妲菲少主,你不是说要教我田螺笛的,可不能不算话。”
妲菲一怔,想起这事。阿英接话道:“这个很多人都会,我找个人来教你吧,我们少主忙着呢。”
赵佗闻言心里又急又恼,道:“那可不一样,妲菲少主吹的最好听。”
“你不会是喜欢我们少主吧?”
阿英笑嘻嘻的回道。赵佗一急,原本苍白的脸上忽然红了许多。“阿英!我打你。阿佗,你放心,我说话算话,不过我有事要回一趟珊罗城,过些日子等你恢复一些了,我回来教你,再带你在我们这玩玩。”
其实妲菲心里对这个有情有义,胆气非凡的俊朗少年也很有好感。赵佗闻言,心里激动异常,道:“好、好、好,我等你。”
妲菲对他灿烂一笑,又去摸了摸艾欧,带着一大群人蜂拥而出,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后几日,老伯每天都给他吃那种粥,每次吃完,赵佗都觉得浑身发热,他知道那肯定是药膳。赵佗虽然外伤好了大半,但是内伤还在,因此无克每天除了给赵佗敷药施针,还用一种好药泡制过的麻线,点燃后灼灸赵佗体表一些穴位,在药物和温度的刺激下,赵佗感到源源不绝的能量在经络中游走循环,万般舒服,无克告诉他,这叫药线点灸,可以调整气血归于平衡,加速人体各部恢复正常。赵佗问无克池中热水哪里来的,为什么能源源不绝,无克告其详情,原来此地泉水从山中出来就是热的,乡民用竹管引到房间,可饮可泡,几乎家家都有,配以草药,有强身健骨之功效,少主经常来此玩水的。赵佗叹道:“怪不得少主和此地少女肌肤如此之好,想来是这宝汤之力。”
赵佗又问复生灵浆的配方和那粥是什么食材,无克只是告诉他吃的是鹿茸、灵芝粥,给他补气补血,其它的就不说了。赵佗原本以为针灸来源于中原,可是无克却说中原九针其实源于越地的陶针,陶针远比中原的铜针古老,并引《黄帝内经素问·异法方宜论》为证:“南方者,天地所长养,阳之盛处也,雾露之所聚也。其民嗜酸而食胕,故其皆致理而赤色,其病挛痹,其治宜微针。故九针者,亦从南方来”。且越地风俗不忌解剖人体,故越人比中原人更加了解人体构造及穴位。赵佗原本以为西瓯国乃蛮荒之地,没什么可学的,但是经过这段时间,他发现这里除了风光旖旎,河山俊秀,民情物产大异中原,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他决定在此地多住些时日,一来父亲说的要尽可能了解越地,二来自然是为了妲菲。接下来几天,他除了配合无克治疗,美美地泡药汤,其余时间都在参悟纳奎璎和阿沫娅教他的心法,但是没听到无达的消息前,他实在难以安心。又过了几日,赵佗外伤基本复原,内伤还需些时日,可以在屋子附近溜达。无克让他不要走远,就在屋子旁边的平地活动一下,因他不会当地语言,如没人带路很容易迷路。所以赵佗大多数时间都留在房间内琢磨入定境的方法。一日,他专注地盯着火苗,感觉火苗渐渐明亮放大,周围物件有些模糊,似乎快要进入定境,可是总差一点,吕坤焦急的声音突然传来:“阿佗!阿佗!”
又将他拉回了现实。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看到阿平拿着他们大部分的行李在前面走,吕坤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赵佗赶紧迎上去,向阿平抱拳行礼道:“感谢阿平兄!”
阿平对他俩点点头,放下行李便自己去了。一见赵佗,吕坤眼噙泪水道:“达叔离世了。”
赵佗闻言大悲,自言自语道:“怎么会?纳姐也不能救他吗?”
“达叔被蛇咬伤后,你砍了他的手臂,纳奎璎虽然为他止了血,但没料到他体内还是有蛇毒,又因洪水中丢失了蛇药,所以还没回到珊罗城就去世了。”
说完,吕坤抽泣起来。赵佗一时难以接受无达的离去,无达对于他来说是亦师亦友亦父亦兄,不仅舍命保护他,也教会他许多常识,最重要的是让他知道人生的意义,在于完成自己的使命,这仿佛是在他的前方点了一盏明灯,指引着他走向光芒万丈的未来。沉默了好一阵,赵佗叹了口气道:“达叔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死,死而无憾!那些药都给了国师了吗?”
“都给了,不过她老人家听闻无达去世,伤心之余,迁怒纳奎璎和阿沫娅,还是不肯见她们,我自然没要到翼叔和父亲的解药,这可如何是好?”
吕坤焦急万分。赵佗苦笑道:“放心吧,她们和我们开玩笑的,我爹和你爹都没中毒。”
言罢,将自己在大沼泽发生的事和吕坤详细说了一遍。吕坤睁大了眼睛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做呢?害我们跑了那么远。”
赵佗道:“谁知道,她们可能就是为了好玩,不过来这一趟还是收获很多,你说是吧?”
吕坤想不到短短几天,赵佗遇到如此多的危险,庆幸他都能转危为安,又羡慕他获得纳奎璎和阿沫娅的指教。“那也是,一路都挺好玩,不过还是你收获最多。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就回家吧,要是能带点这边的新鲜水果回去就好了。”
吕坤对这边的水果实在馋得紧。“不,达叔走了,但是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要帮他完成任务。我们除了要找蛇毒、蛇血、噬魂花蜜,还要去寻找复生灵浆的原料,有了这些,说不定国师能给纳奎璎和阿沫娅治病,她们也是我的师父了。”
“什么复生灵浆?”
吕坤不解。“是一种能让外伤很快复原的奇药。我这次腿上的伤口很深,若用普通的药,估计得数周才能恢复,现在你看。”
说罢将裤腿拉起,给吕坤看伤口。吕坤见他的腿上一道浅浅的疤痕,根本看不出曾受过多严重的伤。想到不久前赵佗刚从大沼泽出来时,满腿都是血糊糊的样子,吕坤叹道:“这不是奇药,是神药!”
吕坤对这神药也充满兴趣,想了想道:“你知道这复生灵浆的配方?”
“不知道。”
“切,不知道怎么找?这里的人能告诉你?”
吕坤疑惑地看着赵佗。“妲菲少主应该知道配方,我打算问她。”
赵佗信心满满。“我看悬,这配方肯定是秘密,能随便告诉你?人家来不来看你都难说”吕坤不信。赵佗相信妲菲会依约前来,但她多久才能来,心里也没底。一连几日,赵佗把纳奎璎和阿沫娅的心法全告诉了吕坤。两人白天钻研半路变招,从刚开始的别扭到渐入佳境,深感变化无穷的乐趣。晚上一起参悟定境,可是定境犹如梦中水月,看得着,就是摸不着。吕坤心思不在武艺上,虽有进步,却比赵佗差不少。两人的日子倒也逍遥,就是食物较少和单调,常感觉吃不饱,大家吃的都差不多,就是赵佗的粥里有鹿茸和其它中药,吕坤和老伯的没有。但是赵佗感觉身体已经大好。他们知道此地乡民都比较清苦,所以也没怨言,只是希望能出去打点野味。这天,赵佗正用一根竹棍给吕坤重现阿沫娅在大沼泽教自己的精彩非常的 变招,当他快速腾空翻转将吕坤扫了个趔趄,又将他捅倒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叫好声。赵佗收招回头一看,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妲菲,阿英和阿山陪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