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喜贵很知趣,说了一番话之后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今儿个是表弟的新婚之日,他可不会来惹人厌。 冯紫英便拐到东边长房那边,先去看了看女儿,免不了要被沈宜修戏谑打趣一番。 冯紫英脸皮够厚,既然要娶三房,这等城府心胸自然要修炼出来。 好在沈宜修也是颇知分寸的人,也只是戏说几句便没有多说,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只怕是有了几分压力。 薛氏双姝的嫁入难免会分走自己的一部分心思和关爱,这一点冯紫英在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如何尽可能的避免或者淡化这种感觉,主要还得要看自己如何来应对,一句话,还得苦自己,但无论如何这种变化都会出现,现在才两房,再等一两年等到黛玉嫁过来,那就更不可避免。 好在现在沈宜修生了女儿,大部分心思都还要放在哺育女儿身上,所以还不会太明显,但是等到自己重返永平府,却还是带着薛氏双姝而去,只怕这种独守空闺的滋味就会慢慢浸润心房,那种感觉就会渐渐浓烈起来了。 “夫君,宝妹妹和琴妹妹她们对那边府邸可还满意?”
府邸是沈宜修选的,然后安排了重新修缮装饰,沈宜修也很尽心,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放心,后来宝钗便安排了莺儿过来看了一圈,也很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
冯紫英笑了笑,“宝钗宝琴都不是挑剔之人,虽说咱们这府邸没法和荣国府的大观园比,但胜在紧凑,而且也不像荣国府里那么人多手杂,宝钗和宝琴带过来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人,加上咱们府里替她们安排的也不过三五十人罢了,哪里比得上荣国府那边光是大观园里就有一二百人忙乎,……” 说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对这个时代的劳动效率大为唏嘘。 先前觉得这荣国府男女老少上千人,怎么都想不明白这要算主子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二十人,怎么会需要这么多下人仆役? 但看看宝玉光是大小丫鬟就是十几个,如果再加上直接为其服务的长随、婆子、仆从,只怕立即就要超过三十人,可这还没有算其可能附带衍生开来的各种关联人,比如各色管家、库房、花匠、洗衣婆子、打扫管理园子道路的仆妇、各色帮补维修的匠人,厨房的伙夫、杂役,这林林总总算下来,人数自然就迅速膨胀起来了。 这个年代由于生产力低下,生产和劳动工具也落后,各种事务自然就需要更多的人来操作,加上本身作为人上人的贵族武勋们,讲求排面,自然要求更多的下人来侍候,这些人一增多,那也就意味着同样需要更多的人来为这些人提供服务。 所以原来冯紫英也曾想过尽量精简人手,自己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来侍候,但是真正融入在这个世界中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 一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习惯了,骤然要轮到自己身上自力更生还真有些不习惯,由奢入俭难马上就能体会到。 二来,这个世界劳动力不但不缺,而且称得上泛滥,大家都在为谋一口食而奔波,多一些人在府上做事儿,冯家承受得起,也算是给这些人背后的家庭一个更好待遇,这不是坏事儿。 “相公,那宝钗妹妹和宝琴妹妹不会觉得咱们家比贾府寒碜吧?”
沈宜修有些孩子气般地问了一句,但这种口吻更像是以长房迎纳外人进府的感觉,或许沈宜修没有感觉到,但是冯紫英却觉得只怕宝钗宝琴听见这话,心里就会有些想法了。 不过此时冯紫英自然不会去煞风景,摇摇头温言笑道:“大观园那是贵妃省亲所修,如何能比?听说那是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我倒是觉得有些太过于奢靡浪费了,但贵妃省亲也不知道几年能有一回,所以闲置在那里的确浪费,让姑娘们去住着添些人气,免得荒凉废置了也是好事,不过咱们冯家却没法那般,……” 沈宜修久闻大观园的奢靡华丽,忍不住有些向往道:“相公这般一说,妾身倒还真有些好奇那大观园有何等富丽堂皇了,听晴雯以及香菱她们都说那里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便是宝钗妹妹和林妹妹来也提及到了里边的好处,……” 沈宜修毕竟也还是一个刚二十的女孩子,对于这等地方好奇神往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也觉得正常。 “嗯,日后等到宛君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为夫便带宛君去大观园一游,虽说奢靡过甚,但是的确是一个好去处,将江南的精巧柔美和北地的堂皇大气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贾家的确是下了血本的。”
“嗯,妾身倒不是羡慕,只是有些好奇,这京师城气候和江南是不一样的,能把江南那边胜景移植到这边来,难免会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水土不服,可听大家这么一说都说这大观园做到了和谐一体,所以妾身才感兴趣。”
沈宜修的解释倒是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是深怕自己说她喜好奢靡好高骛远了,不过他倒是对自己妻子的性子很了解,不是那种人,女儿家向往美好事物也是正常的,无可厚非。 “不过相公说的也是,贾家这么做可以,咱们冯家不一样,还是需要谨慎一些,便是能建造这等园子,也不宜如此。”
沈宜修最后还专门补充了一句。 对沈宜修的谨言慎行冯紫英非常满意。 冯家随着自己娶了两房,整个府邸内外人手都在不断膨胀,而母亲和姨娘随着年龄增长也势必要慢慢交班给沈宜修和薛宝钗她们这青年一辈,自己在外边儿打拼,这内院是万万出不得事儿,好在沈宜修让人放心,薛宝钗也应该是个精细沉稳性子,都足以让人心安。 “嗯,宛君你这性子倒是和宝钗有些相似呢。”
冯紫英若有所指看似随意的提了一句。 “哦?”
沈宜修也若有所思,莞尔一笑,“难道相公不喜欢么?”
“喜欢啊,就觉得宝钗和你也许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冯紫英意味深长,“我也相信宛君你和宝钗能相处融洽,……” 沈宜修陡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更是明媚动人,“相公这是在提醒妾身别欺负宝钗妹妹么?还是对妾身不放心?”
“怎么会呢?宝钗还在我面前说沈家姐姐如何如何,言语里也是艳羡不已,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们俩似乎性子很相投。”
冯紫英深看了沈宜修一眼。 “是么?我倒是听晴雯说,宝钗妹妹在荣国府里似乎和每个姑娘都能相处融洽,但是却也没有关系特别密切的,是不是也秉承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风格呢?”
沈宜修微微歪头,俏皮地问道:“或者相公也希望妾身也如此?”
没想到晴雯倒是看得如此透彻,而沈宜修也能明悟其中道理,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宛君,你是长房大妇,性子相投者走得亲近一些没谁能说什么,其他保持淡然也好,融洽相处也好,我相信宛君你有足够的智慧来处理,……” 沈宜修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了,相公,妾身明白相公的心意,我也相信宝钗妹妹一样能明悟,相公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宝钗妹妹和妾身都明晓其中道理,其实之前我们就……” 沈宜修没再说下去,但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咦,你们瞒着我早就有默契?”
“相公,妾身可没说。”
沈宜修小儿女模样的眨了眨眼睛,“再说了,相公不也乐见其成么?”
冯紫英摇了摇头起身,“我算是明白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相公明白就好,不过今日是宝钗和宝琴她们的大喜日子,相公还是赶紧过去吧,妾身可不愿意招她们俩的埋怨,……” 待到冯紫英离开,沈宜修才幽幽一叹,她固然想要和睦相处,只是有些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长房和二房,各属一家,各自也有各自的想法和利益,甚至有些东西可以礼让一步,但有些东西却不能退让,相公在军国大事上清醒,这等家中内闱之事却未必明了了,尤其是女人之间的纠葛纷争,很多时候都不是能以道理计的,便是自己不愿意,也可能由不得自己。 正在琢磨间,晴雯走了进来:“奶奶,我听太太身边明琅在说,姨太太怕是有意等到几日后就要和奶奶与二房那边商计,把府里许多事情按照长房、二房和三房做一个划分,奶奶心里怕也要有一个计较。”
“唔,晴雯,你说我们有必要和二房太多计较这些么?”
沈宜修话语里多了几分玩味,“要说虽然各分几房,但真算起来其实都还是相公一脉,过于计较,我觉得反为不美,相公以前也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兴许这个时候很应景,退一步开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晴雯咀嚼了一番这两句话,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相公不是专门对奶奶说的吧?”
“不,不,当然不是,是另外的事儿,我偶尔听得,觉得很有禅味。”
沈宜修摇头。 “奶奶,那奴婢也听得爷说过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晴雯脸颊微红,有些忸怩,“不知道奶奶觉得这话合适不合适?”
沈宜修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