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冯紫英来说,裘世安现在看起来无足轻重,但是从长远来看,随着永隆帝身体日益虚弱,几位皇子的越发活跃,加上太上皇和太妃依然还在宫中残存着一定影响力,那么在宫中保持一定的情报收集能力和影响力还是很有必要的。 元春在宫中的影响力很单薄,原本冯紫英还是有意让元春发挥一些作用的。 既然已经在宫中,而且元春也不像是那种孤独自守的性子,似乎也有些想法,起码还有点儿要为贾家争取一些的意思,那么那就随波逐流一些,莫要过于傲岸清高了。 比如像贾政就谋到了一个江西学政的职位,虽说这个职位对贾政来说有点儿鸡肋,但是若是换一个举人进士出身的士人来说,却也算不错了,只不过落到贾政头上有些尴尬罢了。 只不过贾家委实在人才培养上太逊色了一些,宝玉无意仕途,贾环贾兰年龄却小了一些,而且贾环因为庶出还和嫡出这一脉关系不是很好,而且以贾环的性子,只怕考中了举人进士只怕还真的要昂着头不肯去接受贾元春的谋划。 现在冯紫英都有些搞不明白贾元春内心是如何想的,这种没有子嗣的妃子未来的命运会很凄惨,这一点以元春的聪慧岂会想不到,便是贾家自己也应该预料得到,只不过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些年轻妃子甚至连永隆帝的身边都靠不上罢了。 入宫是贾家和元春自己选择的,冯紫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元春似乎却还有些不甘于这样默默无闻的沦为一株无人知晓的野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湮没在万仞宫墙中,这种不甘、不服的心态大概就是支撑起元春想要挣扎一番的意愿吧。 ****** “固原军又败了?”
冯紫英都要上床了,才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连忙穿好衣衫,到了书房。 郑崇俭脸色阴沉得吓人,汪文言、吴耀青与其一道相对无言。 郑崇俭也知道汪文言和吴耀青是冯紫英的幕僚,就当下而言,同学中,也只有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可以用得上,用得起幕僚,像他们这种在朝廷诸部里边的官员,都还没资格。 郑崇俭和汪文言也接触过几次,虽然不算太了解,但是也知道不能小看这个据说是小吏出身的文士,思路清晰,做事精细,尤其擅长谋划,算是冯紫英的智囊角色。 而另外一个吴耀青则似乎是专门替冯紫英收集整理相关的情报信息,甚至还替冯紫英打理一些非公务的事务,家族事务,这种角色也应该是冯紫英的心腹了。 他刚一登门,冯紫英还没到,这两位就先行赶来了,足以说明很多。 不过此时的郑崇俭也没心思考虑其他了,西南战事出现的新变化让他心急如焚,同时又觉得束手无策。 种种迹象表明,西南战事正在从前期的僵持状态进入新的令人担心的阶段。 所以这恐怕不止于败了一仗那么简单。 西南战事迁延日久,固原军一直未能恢复状态,也许是长年在西北作战,很难适应西南这边的气候和地形,所以虽然已经换了一任主将,但是在连续接战中,始终没有能取得胜势。 这一次不知道又怎么败了,而且这连夜兵部已经研讨完毕,上报内阁,内阁诸公也已经在去宰相公廨的路上了,足以说明这一仗应该是有些伤筋动骨了。 “败了,现在消息还有些混乱,但是有一点是比较肯定的,那就是中了杨应龙诱敌深入的计策,加上后勤补给有些跟不上,固原军有些急于求战,而荆襄军和登莱军配合不到位,所以被杨应龙打了个各个击破,现在桐梓驿和桑木垭之间中了伏,固原军大败,一路退回了綦江,而在大败固原军之后,叛军又连夜东进,三日后将荆襄军围在了真州以南的芙蓉水一线,杨鹤奋力突围,也幸亏孙承宗从南川率领卫军不惜一切代价策应,荆襄军才得以突围而出,即便如此,荆襄军也损失极大,……” 郑崇俭脸上有几分沮丧和烦躁,与冯紫英一道站在案桌前,借助着蜡烛光,俯视面前的地图。 冯紫英已经把地图铺开来,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楚材兄去了这么久了,不是说重庆府的民壮已经训练成形,我记得兵部还专门从永平的火铳工坊购买了三千支火铳运往重庆,甚至为此压了辽东供货,为什么没有动静?”
“听说是永宁卫奢家牵制住了耿大人,所以……”郑崇俭叹了一口气,“泸州和叙州的卫军战斗力不值一提,全靠重庆府这边的民壮卫军牵制住了永宁叛军,否则泸州和叙州只怕都沦陷了。”
冯紫英面色慢慢冷了下来,“那登莱军呢?去年登莱军不是在酉阳、平茶洞司那边打得十分顺手么?为什么这一仗却没有了声音?”
“听说还是后勤补给问题,因为缺乏粮草,登莱军在思南府就地征收粮草,激起了民乱,龙泉坪司、婺川、思南府都一度发生了反叛和围攻登莱军,登莱军不得不就地平叛,后来朝廷御史又有弹劾王子腾的,朝廷也下旨训斥了王子腾,所以王子腾就以朝廷若是不保障粮秣,便不肯进入播州境内了,甚至退出了思南府一线。”
登莱军和固原军本来就是平叛主力,没想到固原军水土不服,登莱军却又桀骜不驯,加上另外一支荆襄军的表现也不尽人意,难怪这一战已经迁延了一年多了,却陷入了泥潭一般难以自拔。 冯紫英站起身来,他有些心烦意乱。 固原军的表现低劣也就罢了,没想到荆襄军也如此。 冯紫英印象中杨鹤在明末打农民起义军时还是能打的,宁夏平叛时好像杨鹤表现也还可圈可点,怎么这一回朝廷授权他组建荆襄军,独揽军权,他却反而表现碌碌了呢? 杨应龙的土司军战斗力不可能有多强,倚仗的就是地利和气候,但荆襄军所在荆襄距离播州不算太远,固原军在西北不适应也就罢了,荆襄军所出的郧阳本来就一样是山区,气候也差不多,怎么这组建起来打磨了这么久,还是这般不堪? 至于王子腾,冯紫英从来就没有寄托多少希望,王子腾能不拖后腿,甚至不反戈一击冯紫英就要阿弥陀佛了,他最担心的还是王子腾别在关键时刻给你出幺蛾子,那才会是弥天大祸。 现在冯紫英也没有证据说王子腾就心怀叵测,但是起码登莱军没有用心这是绝对的。 郑崇俭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非熊几乎每个月都回和我来信,介绍那边情况。他主要是跟随着孙大人,另外也在替孙大人负责联络耿大人和杨大人,固原军现任副总兵马道奎性格暴躁,虽然悍勇善战,但是其在军中的人缘关系不佳,其麾下的参将和游击中,有几人对其都很不满,所以在指挥上难以完全驾驭,……” 王应熊这一趟去了西南,就一直未曾回来,原本以为能借这一次出征捞一把政绩,没想到却成了陷坑,栽进去就有点儿爬不出来的感觉。 冯紫英因为去了永平府之后,王应熊和他的信函往来就少了,半年左右才会有一封,总共也就收到这家伙三四封信,得到的消息自然无法和郑崇俭这个坐镇兵部的家伙相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冯紫英淡淡地道:“家父在榆林担任总兵时就和我提起过,说固原镇处于内线,因为无需直接面对蒙古人,缺乏压力,所以军镇将领都懈怠懒散,已经有沦为寻常卫军的趋势,这个情况在三年前宁夏平叛时就有征兆,为此家父还和当时的兵部左侍郎柴大人以及杨鹤杨大人提过,看样子杨大人并没有意识到啊,……” 郑崇俭摇摇头,“杨大人知晓又如何?固原军又不会听他的,朝廷名义上是让孙大人负责北面,但是杨大人不会听他的,固原军更是桀骜不驯,也就只有耿大人的民壮和他自己张罗起来的卫军,杨大人还要看情况,这一仗怎么打?”
孙承宗虽然是兵部派出去指挥协调平叛事宜的,但孙承宗只是一个从四品,固原军副总兵不会听你的,杨鹤则是挂着佥都御史的身份,王子腾就更不用说,谁听你的? “这一仗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败几场才会引起重视。”
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我看啊,这好生败几场未必是坏事,固原军这种货色,垮了就垮了,倒是荆襄军有些可惜了,内阁今晚连夜研究,也许能拿出一个好的对策来。”
“紫英,你倒是心宽体胖啊,固原军打崩了,荆襄军损失大半,朝廷拿出对策来又如何,谁来执行?”
郑崇俭不满地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朝廷为此花费这么大,难道还能眼看着这局面崩坏不成?”
冯紫英摆摆手,“放心吧,天跨不下来,固原军不行,还有榆林镇、大同镇、山西镇,宣大、蓟镇和辽东暂时不能动,但是若是事急,抽调一二万人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会有多大事?”